七月十五的月亮泛着青白,我缩在堂屋灶台边烧火,忽听村头方向传来一阵唢呐声。那曲调怪异得很,像是用哭腔吹出来的,断断续续飘进耳朵里,惊得灶膛里的柴火都“噼啪”炸开火星。
“快把门闩上!”奶奶举着艾草冲进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院门外。我刚把木门插紧,就听见“吱呀”一声,那扇被我插得严实的门竟自己开了条缝,一股阴寒的雾气顺着门缝钻进来。
月光下,一顶红绸花轿晃晃悠悠停在院中央,八个轿夫穿着沾满泥浆的黑衣,脸色惨白如纸,脖颈处还缠着湿漉漉的水草。花轿帘子无风自动,露出里面一角绣着金线的嫁衣,布料上暗红的花纹像是干涸的血迹。
“谁家办喜事啊?”我话音刚落,奶奶猛地捂住我的嘴,艾草灰簌簌落在我手背上。花轿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有人轻声哼着童谣:“红盖头,遮白头,一拜天地,魂儿留......”
奶奶的手突然剧烈颤抖,我这才发现她盯着花轿角落,那里蹲着个穿肚兜的小孩,眼睛泛着幽绿的光,手里攥着根红绳,绳头系在花轿门槛上。“那是......”我刚要开口,奶奶把艾草塞进我怀里,转身冲进了里屋。
等奶奶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个褪色的红布包。她哆嗦着解开布包,里面是双绣着并蒂莲的红绣鞋,鞋尖还挂着几根水草。“快!把鞋扔出去!”奶奶话音未落,花轿里传来一声尖利的笑,红绸帘子“哗啦”全部掀开。
我看见轿中坐着个女子,凤冠霞帔,可她的脸却像被水泡发的面皮,五官全都耷拉下来,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嘴黑牙。她伸出青灰色的手,指甲足有三寸长,正对着我勾了勾:“新郎官,该拜堂了......”
那只青灰色的手还没碰到我,奶奶突然将红绣鞋砸了过去。绣鞋刚沾上花轿,整顶轿子就腾起黑烟,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八个轿夫和小孩的身影渐渐透明,消失在月光里。
“这是冥婚找上门了。”奶奶瘫坐在地上,眼神里满是恐惧,“五十年前,你太公为了让村里风调雨顺,把一个姑娘嫁给了淹死在河中的水鬼......”
我浑身发冷,想起白天经过村口老井时,水面倒映出的那张女人脸——湿漉漉的长发下,五官肿胀变形,和花轿里的新娘一模一样。奶奶说的姑娘,难道就是她?
从那夜起,村里开始怪事不断。先是王婶家的小孩半夜说胡话,吵着要穿红嫁衣;接着张叔家的老黄牛,无缘无故在牛棚里用头撞墙,额角鲜血淋漓。更可怕的是,每天清晨,村口老井边都会出现新的红绸带,湿漉漉地滴着水。
我决定去老井一探究竟。深夜,月光被乌云遮住,老井周围弥漫着白雾。我刚靠近,水面突然剧烈晃动,一只手从井底伸出来,指甲缝里嵌着水草。我转身想跑,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轻轻扯住我的衣角:“新郎官,等等我......”
我颤抖着回头,看见白天在花轿里的新娘站在雾中,这次她换上了干净的嫁衣,面容姣好,眼神却透着哀怨:“我等了五十年,终于等到你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近,冰凉的气息喷在我后颈上。
千钧一发之际,奶奶举着桃木剑冲了出来,剑身上贴着的符纸发出金光。“冤有头,债有主!”奶奶将一张符纸拍在新娘额头上,新娘发出一声尖叫,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但临走前,她恶狠狠地盯着我:“周家血脉,谁都逃不掉!”
村里的怪事愈演愈烈,神婆来瞧过后,脸色煞白:“当年那场冥婚,是用周家子孙的命做祭品!”她翻开泛黄的族谱,指着上面的记载:“每五十年,水鬼就要找周家男子续弦,否则整个村子都要遭殃。”
奶奶跪在祖宗牌位前,老泪纵横:“都是老周家作的孽啊!”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小娃,你别怕,奶奶不会让你去送死。”可当晚,我就发起了高烧,昏迷中听见有人在我耳边低语:“红烛照,花轿摇,郎骑白马,来娶娇......”
神婆说,唯一的办法是找到当年姑娘的尸骨,好好安葬,或许能平息她的怨气。我和奶奶在村西乱葬岗挖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一棵歪脖子树下,挖出副缠着红绸的骸骨。那红绸已经发黑,却还死死绑在骸骨腰间。
就在骸骨出土的瞬间,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无数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们团团围住。为首的黑影化作新娘模样,她的脸又变回了肿胀变形的样子:“想毁约?没那么容易!”
奶奶将桃木剑递给我,自己掏出符纸撒向空中:“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还了这笔债!”我握紧桃木剑,朝着新娘刺去,剑身上的金光与黑影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突然,我想起神婆说的话,大声喊道:“我以周家子孙的名义,还你一场明媒正娶!”
新娘的动作顿住了。我从怀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喜服,披在骸骨身上,又摆上供品,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冤魂有灵,请受我一拜。从此恩怨两清,莫再纠缠。”
乌云渐渐散去,新娘的身影变得透明,她望着身上的喜服,流下两行血泪:“早该如此......”随着一声叹息,所有黑影都消失了。自那以后,村里再也没闹过怪事,只是每到七月十五,老井边总会飘起一缕红绸,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