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里的马蹄声撞碎了苏婉儿的沉思。
探子话音未落,她指尖的残玉已硌得掌心生疼——赵文渊竟舍了蜀道,直奔东宫。
“阿七,牵我的乌骓。”她转身时裙裾扫过廊下铜盆,溅起几点寒露,“王大人呢?”
“在偏厅用早膳。”阿七应声疾步去传信,发间银铃叮当作响。
苏婉儿推开偏厅门时,王敬之的银箸正夹起一筷胡饼。
见她面色如霜,他立刻搁下银箸,腰间银鱼袋微颤:“苏娘子?”
“赵文渊改道东宫了。”她语如寒冰,“你以监察御史身份去东宫外守候,记清今日出入车马、携带文书之人。”
王敬之手悬在半空,银鱼袋晃得急:“这……御史台未必……”
“你暂代兵部左司郎中,查边军调令文书乃分内之责。”她袖中滑出一块墨玉令牌,正是其父苏守谦前日所得御赐之物,“持此令去,言明苏氏协查。”
王敬之攥紧令牌,指节泛白。
他望着苏婉儿眼底的冷冽,倏然忆起前日她翻查账册,连半升粮的误差都无所遁形——这女子要做的事,从无半途而废之理。“某明白。”他霍然起身抱拳,青衫下摆带翻案几,胡饼滚落尘埃亦不顾,大步流星而去。
蹄声渐杳,苏婉儿已翻上乌骓马背。
马厩老仆欲阻,瞥见她腰间悬着的父亲象牙腰牌,终将话咽下。
兵部值房炭火正炽,杜鸿渐昨日遗留的名册尚摊于案头。
苏婉儿掀开厚重的棉帘,寒气裹挟墨香扑面。“苏娘子?”值守小吏方欲行礼,她已将《西南防务备忘录》的封皮按在案上,“调近三月东宫签发密令副本。”
小吏喏喏应承,搬来半人高的卷宗。
苏婉儿指尖如飞掠过张张绢帛,直到识海中蓝光一闪——那道淡青的命运之线正缠在第三卷末的密函上。
“调幽州边军驻守剑南?”她瞳孔骤缩,指尖划过绢帛边缘细微的折痕。
原线中,安禄山正是以“清君侧”之名自幽州起兵。若边军被调离……她将密函对光,左下角果然有片稍深的晕染——是刮去旧墨重染的痕迹。
“苏娘子?”小吏见她陡然捏紧密函,声线发颤。
“无妨。”她不动声色将密函归位,袖内识海展开人脉图卷,幽州节度使麾下将领名姓浮动眼前。
她忽地笑了,那笑意令小吏后颈寒毛倒竖——如刮骨钢刀,淬着森然冷光。
未时三刻,苏氏私宅正厅烛火熄灭。
苏明远攥紧腰刀,刀鞘撞地闷响:“阿妹,东宫欲调幽州兵?”
“非欲调,是已动手。”苏婉儿将篡改的密函副本拍在案上,“然原令应是调剑南兵赴幽州。”目光扫过厅中十二位苏氏亲信将领,“若依此令,渭水防线必空其三一。”
“末将愿领三千玄甲守渭水!”左校尉李松拍胸,甲叶铿然。
“不必。”她摇头,“尔等分赴各驿,将此令副本抄送郭子仪、李光弼二位将军。”指尖轻叩案几,“边军最恨为他人棋子,让他们知晓,有人意在夺权……”
“小姐高明!”苏明谦拊掌,“幽州兵若抗命,东宫焦头烂额;若遵调,安禄山则去一掣肘……”话音未落,苏婉儿眼色微递——厅外足音已近。
“杜中郎到——”
门帘掀起,杜鸿渐玄色官袍犹带朝露寒霜。
他环视满厅甲胄将领,喉间微动,袖中指尖摩挲着太子所赐玉佩:“苏娘子寻某?”
苏婉儿推过一方锦盒:“赵文渊昨日呈东宫之信,副本在此。”眼尾轻挑,“郭将军前日尚言,深恨边军调令遭人染指。”
杜鸿渐攥紧锦盒,玉佩在袖中硌出深痕。
他迎上苏婉儿似笑非笑的目光,蓦然忆起宗正寺那卷簿册——杨氏祭器残玉,确然曾现于赵文渊袖中。“某……知晓了。”转身欲行,复又瞥向案上密函副本,“苏娘子,凡事……留些余地。”
“杜中郎宽心。”她托起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眉眼神色,“某只行当行之事。”
府邸重归寂静。
苏婉儿倚在廊下美人靠,识海中提示音如羽轻落:“‘权力裂痕’已启,东宫与边军信任动摇。”她凝望院中老梅,枝头残雪正融,一滴滴砸在青石板上,恰似人心寸寸开裂之声。
“小姐!”阿七自角门奔来,“东宫墙头……有人!”
苏婉儿抬眸。
晨雾未散,一道黑影正沿东宫朱墙攀援,青灰短打融于薄雾,唯腰间匕刃寒光一闪。
她目送那身影没入飞檐之后,唇角微扬。
“寻王大人来。”她对侍卫低语,声如叹息,“言……收网之时已至。”
廊下铜铃忽被风卷起,叮当声里,远处蹄声破空而至——王敬之的青骢马,正踏着残雪,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