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跟着春桃穿过游廊时,鞋尖碾过一片被夜露打湿的青苔。
花厅门楣下悬着的羊角灯在风里晃,映得门框投在地上的影子像条扭曲的蛇。
她扶着春桃的手跨进门,目光先扫过背对门站着的青衫身影——那人身形偏瘦,后颈有块暗红的胎记,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晃进烛火里。
\"苏小姐。\"来者抱了抱拳,声音发哑,像是长久未饮过水。
他袖中滑出个檀木匣,匣面雕着缠枝莲纹,莲心嵌着半枚金叶,\"杨公子托在下带句话:'月缺终有圆时,旧人亦盼新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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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儿垂眸盯着那木匣,指尖在袖中轻轻叩了叩腕间银镯——这是母亲当年当掉陪嫁换的,此刻触感凉得刺骨。
她记得系统浮窗里闪过的\"杨国忠暗卫\"提示,更记得杨国忠倒台后,族侄杨慎之带着残部躲进终南山的密报。
\"杨公子?\"她抬眼时笑意清浅,\"不知是哪个杨公子?
长安城里姓杨的,可不止一家。\"
青衫客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摩挲木匣边缘:\"小姐拆开便知。\"
春桃要上前接匣,被苏婉儿抬手拦住。
她亲自取过木匣,指腹擦过匣面浮尘——积尘下有新鲜的刮痕,像是被荆棘划的,应是连夜从终南山赶来。
匣扣\"咔嗒\"一声开时,青衫客的呼吸陡然变重,连烛芯爆响的声音都盖不住。
信笺展开的瞬间,苏婉儿瞳孔微缩。
字迹她见过,是杨慎之的笔锋,瘦硬如刀:\"闻苏小姐善谋,杨氏旧部愿奉千金为聘。
太子监国失策,左相陈希烈暗通边将,若小姐愿归心,待新主登位,当封五品郡君,苏氏列卿之列。\"
\"好大一顶帽子。\"她将信笺折起,放回匣中时故意顿了顿,\"只是这新主...是临淄王?
还是寿王?\"
青衫客脸色骤白,后退半步撞翻了旁边的茶案。
瓷盏碎裂声里,苏婉儿瞥见他腰间露出半截黑绳——那是终南山密道守关人的标记,每根绳结对应一个活口。
她忽然笑出声:\"你主子倒会挑时候,我昨日才收了太子送来的蜀锦,今日就有人来问我可愿改嫁。\"
青衫客额头渗出冷汗,踉跄着去捡地上的茶盏碎片。
苏婉儿将木匣推到他面前:\"替我回杨公子,他送的聘礼太沉,我担不起。\"
\"可杨公子说——\"
\"我说担不起,便是担不起。\"她起身时裙裾扫过案角,带得烛火晃了晃,\"春桃,送这位客官出去。\"
青衫客被架着往外走时,后腰突然抵上硬物。
苏婉儿垂眸看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时已扣住了袖中银簪,簪尖在烛下泛着冷光。
直到花厅重归寂静,她才将信笺塞进妆匣最底层,压在母亲当年写的女红谱上。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的一声,惊飞了檐下栖鸟。
\"系统,检测这封信的真实性。\"她对着空气低语。
浮窗应声弹出:\"密函确系杨慎之亲笔,内容涉及结党谋逆。\"
她抚过妆匣上的铜锁,嘴角勾起极淡的弧度。
次日清晨,王敬之的马车停在苏府角门外。
他掀帘下车时,晨雾沾湿了青衫下摆,腰间的银鱼符在雾里泛着微光。
苏婉儿在暖阁里递上密函,看他的指尖在\"太子监国失策\"几个字上顿住,眉峰渐渐拧成川字。
\"杨氏余党藏得深。\"他将信笺推回,\"上月剑南道报说有商队运了三百石盐进终南山,我还当是私盐贩子,原来是给杨慎之囤粮。\"
苏婉儿拨了拨炉中的炭,火星噼啪炸开:\"他们试探我,是因我最近替太子办了几件事。
若我应下,他们便会露出更多尾巴。\"
王敬之猛地抬头:\"你要将计就计?\"
\"不然呢?\"她从袖中摸出张素笺,上面已写了半阙《菩萨蛮》,\"我回他'月缺终有圆时',约三日后在龙首原的废寺见面。\"
\"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王敬之拍案而起,茶盏跳了跳,\"杨慎之敢递这信,就敢动杀心。\"
苏婉儿按住他欲抽剑的手,掌心触到他手背上未愈的刀疤——那是去年查贪案时被刺客砍的。\"我带阿七和青鸾去,她们的箭术你见过。\"她指腹轻轻碾过他刀疤,\"再说...你会在附近埋伏,对吧?\"
王敬之望着她眼底跳动的烛火,喉结动了动,终究是叹了口气:\"我调三十个金吾卫扮作香客,藏在佛殿后。\"
三日后的废寺落了层薄霜,断碑上的\"普济寺\"三个字只剩半块\"寺\"字。
苏婉儿踩着满地枯叶进院时,看见西厢房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青衫——正是那日送密函的青衫客。
她摸了摸耳畔的避尘玉,确认五步内无窃听器,这才提高声音:\"杨公子让我来,怎么自己倒躲起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
杨慎之从门后转出来,腰间玉牌在冷光里泛着幽蓝——那是杨国忠当年赐的\"忠\"字佩。
他比画像里瘦,眼窝凹得厉害,看见苏婉儿时却笑出了声:\"苏小姐果然守信。\"
\"杨公子的信写得诚恳,我自然要来。\"苏婉儿往前走了两步,踩得枯枝发出脆响,\"只是信里说的新主...何时能让我见见?\"
杨慎之的笑意更深,伸手要拉她的衣袖:\"等小姐签了投名状——\"
\"投名状?\"苏婉儿后退半步,袖中银簪\"唰\"地弹出,抵住他咽喉,\"杨公子可知,私通乱党的投名状,该用谁的血写?\"
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王敬之带着金吾卫从断墙后涌出,刀剑出鞘的声音像阵冷风。
杨慎之的脸瞬间煞白,转身要跑,却被阿七从背后制住,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苏小姐!你敢——\"
\"我敢什么?\"苏婉儿取出太子赐的出入禁中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私递密函,意图拉拢朝廷命官,王大人可是全程看着的。\"
王敬之走到她身侧,目光扫过满地慌乱的杨氏门客:\"带走。\"
杨慎之被拖走时,怀里掉出个油皮纸包。
苏婉儿弯腰捡起,展开见是张地图,标着终南山十二处密道入口。
她将地图递给王敬之,后者眼睛一亮:\"好!
有了这个,杨氏余党再无藏身之处。\"
暮色漫上佛塔时,苏婉儿站在寺门前,望着押解犯人的队伍消失在官道尽头。
山风卷起她的裙角,像把未出鞘的剑。
\"叮——\"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开:\"恭喜宿主完成'清除乱党'任务,唐韵值+500。
当前等级:青史补阙(1800\/5000)。\"
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转身走向停在山脚下的马车。
阿七掀帘时,有片枫叶飘进车厢,落在她膝头。
叶尖沾着的晨露还未干,在残阳里闪着微光,像极了前日在后巷看见的,那滴渗进青石板的血。
马车启动时,她望着车窗外渐暗的天色,指尖轻轻按在腰间的玉牌上——那是太子昨日赏的\"忠勤\"佩,此刻还带着体温。
终南山的方向飘来几缕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