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海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脚踝上安娜皮鞋的触感依旧清晰,那力道还在。
他试图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叶卡捷琳娜,声音有些干涩:“叶卡捷琳娜老师,我……我是来学俄语的,是想学习怎么像罗斯人一样自然地说话,背诗这个,是不是对我现在来说,有点太……”
他想说“太难为人了”,但看着叶卡捷琳娜那平静无波的眼神,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安娜的视线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那股执念,让成海觉得自己的后颈窝都凉飕飕的。
叶卡捷琳娜似乎完全没听出他话里的抗拒和求饶,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地解释道:“成海同志,普希金的作品,就是罗斯语言的灵魂。如果你想真正像一个罗斯人那样说话,流淌着我们血液里的韵律,那你就必须理解普希金,感受他的心跳。他的诗歌,便是最好的起点。”
成海站在那里,脸憋得通红,脑子里飞速旋转,俄语背诵是肯定不行了,他连题目都没记住,更别提内容。中文……中文版!他九年义务教育的储备此刻如同救命稻草般闪过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用中文一字一句地开始背诵:“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会议室里一时间只有他清晰的中文发音。安娜的眼神从“你死定了”变成了全然的错愕,连脚上的力道都忘了保持。
叶卡捷琳娜原本平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微的讶异。她静静地听着,直到成海背完最后一句“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短暂的沉默后,叶卡捷琳娜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亮光,她点了点头:“成海同志,这段中文的演绎,非常出色。”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措辞,“翻译的文字凝练流畅,富有韵律,对原诗内涵的理解也相当透彻,可以说,这个译本的水平,不逊色于俄语原文本身。你今天,单凭这个,可以获得一个五分。”
成海刚想松口气,就听叶卡捷琳娜话锋一转:“不过,成海同志,我们的目标是学习并掌握俄语,而不是进行文学翻译的比较鉴赏。所以,考虑到课堂的教学目标,我今天最终只能给你评定三分。”
三分?成海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刚爬到顶峰又瞬间跌落谷底。
他能感觉到安娜那边的气压又开始急剧下降了。
叶卡捷琳娜仿佛没看见他垮下去的脸,继续补充道:“当然,如果你能在明天上课前,将这首《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以及我们接下来要学习的另外四首普希金短诗,全部用俄语准确无误地背诵下来,我会非常乐意将你今天的成绩改为五分。并且,”她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向着安娜眨了眨眼。
安娜的眼睛瞬间重新点燃,那光芒比之前更加灼热,目标明确,直指成海的脑门。
成海张了张嘴,最后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认命般地垂下头:“好吧,老师。”
五首诗,俄语背诵。
他已经能清晰地预见到,下课后,安娜会如何用她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对他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鼓励”了。
晚饭草草结束,成海把自己关进房间,书桌上的灯光晕开一小片区域。
他揉着太阳穴,试图将思绪从下午那场“公开处刑”中拔出来,重新聚焦到寻找黑克兰秘密基地和回家线索这些真正重要的事情上。
可思绪刚要沉淀,就被一阵抑扬顿挫、饱含“深情”的俄语朗读声搅得七零八落。
安娜就坐在他旁边的小凳子上,手里捧着那本摊开的笔记本,正摇头晃脑地“帮助”他预习。
那声音,与其说是朗读,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小型诗歌演讲,每个音节都恨不得砸出回响,她嘴角还沾着一小块巧克力的棕色痕迹,在灯光下油亮亮的,是一点儿毫不掩饰的得意。
成海的额角青筋一抽。他闭上眼,试图用意念屏蔽这魔音灌耳,但安娜似乎误解了他的沉默,朗读声反而拔高了几分,还带着点炫耀的意味,仿佛在说:“听听,这才是标准的罗斯韵律!”
“够了!”成海猛地睁开眼,声音不大,却带着压抑许久的火气。
朗读声戛然而止,安娜眨了眨眼,刚刚还神采飞扬的小脸瞬间切换模式。
她定定地看着成海,几秒钟后,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嘴唇也开始微微颤抖,鼻尖跟着一抽一抽,那模样,写满了天大的委屈,下一秒就要决堤似的。
成海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他当然知道这是安娜的惯用伎俩,可偏偏这丫头也算准了他吃这套。每次她摆出这副神情,他就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有些无奈地伸过去,擦掉她嘴角那点碍眼的巧克力渍,“行了行了,别演了。”
安娜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闻言却立刻收了回去,只是依旧扁着嘴,眼神里带着一丝得逞的狡黠,——为了巧克力,她可以更“委屈”。
成海只觉得脑仁疼,他一把从安娜手里夺过笔记本,“我来!”
安娜立刻破涕为笑,眼睛又亮了起来,乖巧地往旁边挪了挪,空出更多位置,仿佛刚才那个泫然欲泣的人根本不是她。
成海瞪了她一眼,认命地翻开诗歌,开始用自己蹩脚的俄语磕磕绊绊地读起来,耳边暂时清净了,但一想到明天还有四首,他就觉得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而身旁,安娜正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巧克力的甜,也像是在期待更多,她甚至还轻轻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听起来心情极好。
成海手里的笔记本差点被他捏变形,这哪里是甜蜜的负担,这分明是甜蜜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