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趴在冰冷的二层楼顶，寒风刀子般刮过他裸露的一点点脖颈，死死盯着街对面的家具店，每一块破裂的玻璃，每一道阴影，都像是潜藏着那个女人的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除了风声，再无动静。
那女人没有追出来，他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但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在那女人面前，他竟然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那种压迫感，回忆起来依旧让他窒息。
又过了难熬的五分钟，牙齿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安东确认那女人似乎真的对他失去了兴趣，这才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活动了一下冻僵的四肢，朝着成海他们潜伏的方向摸去。每一步都踩得犹豫，生怕弄出点响动，再次惊动那个可怕的存在。
此刻，家具店深处的里间，阿廖娜对外界的寒冷与安东的离去毫不在意，她翻过一页书，指尖在粗糙的纸张上轻轻摩挲。
保尔·柯察金的钢铁意志，透过文字，似乎在她这颗全新的头颅中激起了某种奇异的共鸣，至于那个逃走的小上校，她暂时没空去想。
“你说……那是个人类？”艾莉莎听完安东磕磕绊绊的叙述，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她上下打量着安东，他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惊骇，不似作伪。
“大冬天的，穿着单薄的碎花裙，拖着两具尸体的女性人类？”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只觉得荒诞。
别说拖着加起来至少一百五十公斤的尸体，艾莉莎自己也是个女人，就算空着手，在这冰天雪地里快速移动也不是件轻松事。
“我……我确定是女人。”安东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声音还有些沙哑，“她开口说话了，虽然只是几个词，而且，她身上有很浓的香水味。”他顿了顿，补充道：“她有自己的意识，没有立刻攻击我，看起来……应该是个活人，就是脸色白得吓人，比雪还白。”
艾莉莎瞥了他一眼，没接话，安东这形容，让她心里有些别扭。
“不过，她没攻击你，这是个好消息，对吧，艾莉莎阿姨？”安娜的大眼睛里闪着光，“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去卢比扬卡广场了？既然她不主动攻击，我们就不用绕一大圈子了”
小姑娘的心思总是更直接些。
艾莉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如果安东说的是实情，那确实能省下不少时间和不必要的风险。”
她看向安东，“你确定她不会改变主意，或者突然从哪个角落冒出来？”
“我观察了至少十分钟，她回到里屋就没再出来。”安东回想了一下，“她似乎……对我不感兴趣。”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此刻反而成了一种安慰。
成海在一旁默默听着，对他们的讨论不置可否，“往哪走都行，我不认路。”
他言简意赅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那就这么定了。”艾莉莎做出决定，“我们尽快动身，但所有人，提高警惕，那个女人……绝不简单。”
她最后看了一眼安东，那句“脸色白得吓人”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四人立刻出发，不再绕路，径直前往卢比扬卡广场，天空中刺耳的警报声依旧尖锐，联盟显然是试图利用警报将它们一网打尽。
没过多久，卢比扬卡广场的轮廓便出现在视野尽头，越是靠近，气氛越是肃杀。广场外围，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荷枪实弹的士兵将整座广场围得水泄不通，探照灯的光柱在建筑物间粗暴地扫来扫去。
四人在一栋遍布弹孔的公寓楼后停下了脚步，从这里再往前，便会彻底暴露在哨兵的视野之内。
艾莉莎、成海，连同安娜，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安东身上，关键时刻，就看这位“地头蛇”的了。
安东清了清嗓子，郑重地正了正头上的军帽，又拉了拉皱巴巴的衣领，艾莉莎面无表情地伸手，替他将一处翻起的衣角抚平。
他努力挤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对众人道：“放心吧，同志们，这里就是我的地盘了。”
安娜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成海依旧沉默，只是视线在安东和不远处的哨兵之间转了一下，艾莉莎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
说完，安东挺起胸膛，高举双手，左手指间夹着那本能证明他身份的证件，一步踏了出去。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突兀地撕裂了紧张的寂静。一颗子弹擦着安东的靴尖，在他脚前半米处的雪地上激起一小团雪沫。
安东刚迈出的第二步硬生生悬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他脸上的自信瞬间凝固，随后迅速转为一种混合着惊愕与尴尬的复杂神情。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与楼后探头张望的三人面面相觑。
艾莉莎抱着双臂，倚着墙，淡淡开口：“看来，你的地盘不太欢迎你这位主人啊，上校同志？”
安娜的小脸也垮了下来，小声嘟囔：“他们怎么能对同志开枪呢？”
成海则默默地将视线从安东身上移开，重新观察起远处的哨兵布防，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安东的脸颊火辣辣的，一半是冻的，一半是臊的，艾莉莎那句“不太欢迎你这位主人”像根小刺，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能感觉到身后三双眼睛——艾莉莎的审视，安娜的担忧，成海那装作没看见给他留面子的冷静。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胸腔因愤怒和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而起伏。
他没有回头看他们，只是默默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动作有些僵硬，但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头。然后，他开始解自己身上那件厚实的军大衣的扣子，寒风立刻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哆嗦，但他毫不在意，脱下大衣，他随手将其扔在雪地上，只穿着单薄的军官制服。
他又慢慢转了一圈，双臂张开片刻，示意自己身上再无遮掩，也没有武器。
接着，他再次朝哨兵的方向走去，步伐比之前慢，却也更沉稳。
两名原本端着枪的卫兵见他这副模样，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停在原地，同时，另一人开始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