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E101公路旁,离莫斯科两百公里的一个孤零零的小加油站内,昨天下午四点,他们驾车冲破了联邦军队仓促间尚未合拢的封锁线,将燃烧的莫斯科甩在身后。
加油站便利店的玻璃门碎了一地,寒风灌入。除了货架间两具穿着油污工装的尸体歪倒在地,脖颈处留下利落的切口,四周静得可怕。
成海甩掉猎刀上的黑血,程墨则把沾着脑浆的棒球棒在门框上磕了磕。从昨天中午逃离彼得堡开始,他们几乎没有片刻停歇,这个偏僻的加油站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可以喘息的地方。
几人缩进商店深处一个没有窗户的储藏间,地上散落着防冻液空桶和过期食品包装,成海搜罗来几张皱巴巴的广告传单和一本汽车维修手册,点燃在空油漆桶里,跳动的火苗勉强驱散了一些寒意,室外温度大约零下五度,这点火光带来的暖意十分有限。
娜斯佳紧挨着程墨坐下,膝盖几乎碰到他的胳膊,她扯开一盒果汁,吸管插进去,却不喝,只是呼噜呼噜地吹着气泡,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程墨的侧脸。
从冲出莫斯科开始,这家伙就没正眼瞧过她,明明没有她,他们几个早成了尸群的点心。越想越气,吸管搅动得更响了。
程墨感到背后的视线像针扎一样,他知道自己之前态度是僵硬了些,心里并非没有歉意,只是那句“对不起”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现在被她这么盯着,更是浑身不自在,脸颊控制不住地开始发烫,只好扭头假装研究墙壁上的霉斑。
成海用胳膊肘捅了捅林岚,又朝苏雨彤挤眉弄眼,压低声音:“看见没,咱们程大少这是铁树要开花了?”引来两个女孩无声的嗤笑,目光在程墨和娜斯佳之间来回扫视。
程墨正想找个话题打破尴尬,口袋里的手机却意外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微弱的光芒。
他赶紧掏出来,另外三人立刻围了过来,成海更是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等着林岚给他同声传译。
居然是那个几乎沉寂的AK同学群弹出一条新消息,有人转发了一段视频。
“还有彼得堡的同学活着?”程墨心里一动,点开了视频。
画面摇晃得厉害,拍摄者似乎躲在莫斯科市中心某栋高楼里。镜头对着窗外,远处红场方向火光冲天,导弹拖着尾焰精准地砸向密集的尸群。视频里传来幸存者们爆发出的狂喜呼喊,夹杂着“乌拉”和“军队来救我们了”的叫喊。
斯巴斯基钟楼在又一次沉闷的爆炸声中轰然倒塌,残骸融入火海。幸存者们看着在烈焰中挣扎、碳化的丧尸,居然开始唱起了国歌,歌声嘶哑却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赞美着“祖国母亲的伟力”,仿佛尸群在火焰中得到了净化和安息。
然而,导弹如同冰雹般落下,轰炸从红场向四周蔓延,覆盖了莫斯科的每一寸土地,歌声渐渐稀落,镜头转向侧面几百米外,另一栋漆黑的高楼。
昨天夜里,他们还曾用手电筒的光束和那栋楼里的幸存者互相示意,此刻,一枚导弹精准地击中了那栋楼的中部,爆炸的火光瞬间吞噬了几个窗口。
视频里爆发出绝望的哭喊和咒骂,骂俄联邦,骂那个没露面的临时主席谢尔盖,骂普银,最后甚至开始互相推搡、咒骂身边的人,一个模糊的人影爬上窗台,纵身跃下。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屏幕上弹出一个提示:内容已被删除。
“不是说莫斯科已经……全都感染了吗?”苏雨彤声音发颤。
“总有漏网之鱼吧,”程墨把手机揣回兜里,语气平淡,“或许……死在自己人的炮弹下,比被那些东西啃干净要好受点。”
“那个谢尔盖,我一看他就不是好东西!”成海愤愤不平地往火里添了张传单,“肯定是收了老鹰国人的黑钱!轰炸莫斯科?普银都不敢这么干!这V病毒八成也是老鹰国人搞出来的鬼!”他习惯性地把所有坏事都归咎于大洋彼岸。
“你说得对。”一个清脆的女声用标准的汉语说道。
成海猛地扭头,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娜斯佳:“你……你会说汉语?!”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刚才他跟林岚她们嘀咕娜斯佳和程墨的话,岂不是全被听见了?!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我从没说过我不会。”娜斯佳耸了耸肩,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刚说完,就看到程墨不知何时已经举起了那把霰弹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她举起双手,语气轻松:“哇哦!冷静点儿,亲爱的。”
“你到底是谁?”程墨的声音低沉,眼神锐利,之前被她美貌带来的那点恍惚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舞蹈系的学生,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枪法和车技?燃烧瓶的做法,你是从芭蕾舞教材里学来的吗?”
苏雨彤的手也悄悄伸进了外套内侧,指尖触碰到了冰冷的枪柄,如果这个女人敢有任何异动,威胁到林岚或者成海,她会毫不犹豫地在她漂亮的额头上开个洞。
娜斯佳却无视了枪口和苏雨彤的动作,忽然站起身,凑到程墨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语:“小胖墩,你左边屁股上有三颗痣,是三角形排列的。”
程墨浑身一僵,如同被闪电击中。“小胖墩”是他初中时的外号,除了几个早已失联的发小,再没人知道。
屁股上的痣更是只他自己清楚,他来俄联邦后,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些。
他握枪的手微微颤抖,最终还是缓缓放了下来,声音干涩:“你……怎么知道的?”
娜斯佳直起身,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轻舔了舔程墨的耳垂,然后退回原位坐下。“到了切尔诺贝利,你自然会明白一切。”
程墨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嘴唇哆嗦着:“你……你干什么?”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事实上,从第一次见到娜斯佳起,他就隐隐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很久以前就认识,这感觉让他既警惕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就算如此,我们为什么要跟着你去切尔诺贝利?”林岚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她警惕地看着娜斯佳。
娜斯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胸口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约莫手机大小的装置,通体光滑,没有任何按键或接口,材质像是某种深色的玻璃。
“开机。”她轻声说。
装置屏幕瞬间亮起,幽幽的光芒中,一面鲜艳的旗帜浮现出来——镰刀锤子和红星,红色联盟的国旗!四人目瞪口呆,红色联盟不是早在1991年就解体了吗?难道解体前他们就掌握了这种超越时代的科技?可如果真有这种技术,又怎么会解体?
娜斯佳没理会他们的震惊,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调出三段视频,投射到对面的墙壁上。
画面一出现,四人呼吸都停滞了。
那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城市——蓉城、京城、沪市。但此刻,繁华的街道已被无穷无尽、蹒跚移动的丧尸占据。
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幸存者绝望的身影,但很快就被蜂拥而上的尸潮淹没、撕碎。画面真实得令人窒息。
“俄联邦只是个开始,或者说,是个附带品,”娜斯佳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酷,“龙国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我昨天临时劫持了一颗俄联邦的间谍卫星,这些是几个小时前的实时影像。很遗憾地通知你们,你们在龙国的家人、朋友……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假的……这一定是假的……呜呜呜……”苏雨彤再也撑不住了,尽管心里早有不祥的预感,但亲眼看到家乡沪市沦为人间地狱的惨状,她彻底崩溃了,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林岚一把将苏雨彤紧紧搂在怀里,她一直像个姐姐一样坚强,照顾着大家,但此刻,看着视频里熟悉的街道变成炼狱,她的眼眶也瞬间红了,肩膀微微颤抖,只能和小声啜泣的苏雨彤相拥取暖。
成海反倒相对平静些,从在彼得堡第一次直面丧尸时,他就隐约猜到了结局。
龙国的人口密度太大了,和平年代生活惯了的人们,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灾难,几乎没有抵抗能力。
这几天他故意嘻嘻哈哈,插科打诨,就是想尽量延缓两个女孩面对这个残酷现实的时刻。他走上前,张开双臂,将两个哭泣的女孩都揽进怀里,笨拙地拍着她们的后背,低声安慰:“没事……没事……我们还活着,我们还在一起……”
程墨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看着墙壁上惨烈的画面。
他是孤儿,在国内没什么亲人,朋友也寥寥无几。孤儿院的经历让他习惯了隐藏情绪,甚至有些冷漠。
来俄联邦留学,本就是为了逃离过去。成海是他唯一的朋友,所以他才选择一起行动,此刻,他只是将视线从画面移开,重新落到火堆上,跳动的火焰在他眼中映不出丝毫波澜。
林岚抬起泪痕未干的脸,再次问娜斯佳,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你还是没说,去切尔诺贝利,到底是为了什么?”
娜斯佳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个还在发光的、显示着红色联盟旗帜的科幻装置。
“为了这个,也为了你们,”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它是我已知的唯一希望。而启动它,或者说找到答案的地方,就在切尔诺贝利。那里,有旧时代的遗物,也有……未来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