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刺骨的海风如同裹着碎玻璃的拳头,狠狠砸进偷渡船腐朽的底层船舱。风里混杂着劣质桐油、霉烂货物和鱼内脏的腐臭,更有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古老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刺耳噪音——那是龟甲在巨大压力下寸寸碎裂的哀鸣。
油灯仅剩的一点豆大火苗在狂风中疯狂摇曳,将船舱内的一切拉扯成扭曲跳动的鬼影。云织月蜷缩在角落里一堆散发霉味的麻袋上,枯槁如秋草的白发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她颤抖的双手死死按着一块布满蛛网般裂痕的古老龟甲,指缝间渗出粘稠的血珠,正顺着龟甲的纹理艰难流淌,试图弥合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白发如同有生命的藤蔓,丝丝缕缕缠绕在龟甲最深的几道裂痕上,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紧绷声。她仅存的左眼死死盯着龟甲表面,那上面,用燃烧生命为代价催动的血色龟纹,正扭曲着映照出骇人的景象——一艘如山岳般巨大的黑色战船,正劈开墨色的浪涛,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势态碾压而来!船体侧面,一个由无数细密符文构成的巨大烙印“窥天者”,在幽暗的海面上散发着不祥的微光。更可怕的是甲板之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着统一星纹道袍的卦师,足有八百之众!他们脚踏玄奥的北斗罡步,手中罗盘指针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齐刷刷地、精准无比地指向了这艘偷渡船,指向了船舱底层深处某个正在微弱搏动的核心——那颗被铁十七融入偷渡船龙骨的星辰砂核!
船舱剧烈摇晃,像一只即将被巨兽撕碎的破蛋壳。
“东北方……有生路……” 云织月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血块。她那只被白发遮掩的右眼空洞洞的,残余的眼眶边缘,一道深可见骨的陈旧烙痕——“天机傀儡”四个扭曲小字,在昏暗光线下如同蠕动的蛆虫。这烙痕此刻正隐隐发烫,灼烧着她早已麻木的神经,带出三年前那个被刻意遗忘的炼狱场景:冰冷刺骨的天机阁禁地,巨大的青铜卦盘散发着幽光。她被师尊,那个曾被她视若神明的老人,用冰冷如铁钳般的手,死死按在卦盘中央。烧红的烙铁带着令人魂飞魄散的焦糊味,狠狠烙穿了她幼嫩的眼睑皮肉,刻下这屈辱的印记,伴随着师尊冷酷到极致的声音:“天机傀儡,无需双眼,只需…服从!” 剧痛和绝望中,她曾为了活命,为了逃离那永无止境的窥探与操控,对着卦盘嘶吼出一句毫无根据的谎言:“东北方!东北方有生路!” 这句谎言支撑着她从地狱爬出,一路逃亡。此刻,这句谎言竟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催命符,成了追兵最精准的灯塔。“这句谎言……” 云织月染血的嘴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血珠从嘴角滑落,“……竟成了真。”
“嘶——昂!” 一直盘踞在巫铃肩头,慵懒地啃食着船舱壁板上霉斑的碧鳞金蛟,突然猛地昂起三个狰狞的头颅,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金蛟碧玉般的鳞片根根倒竖,六只冰冷的竖瞳死死盯住船舱中央,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警惕。
船舱中央,夜无痕倚着冰冷的舱壁,面具早已碎裂得只剩下几片残破的青铜还固执地挂在他耳际和下颌。面具残片下,那道狰狞的、为陆昭雪挡下烙刑的灼痕,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正散发出惊人的高热。而坐在他身侧、同样紧靠着舱壁的陆昭雪,左眼周围那繁复玄奥的冰霜纹路,竟与他下颌的灼痕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冷一热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狭窄的船舱内激烈碰撞、共振,投射在对面布满锈迹和霉斑的舱壁上,竟形成了一幅扭曲、重叠、不断变幻的双重卦象光影!光影的核心,正是云织月手中那块龟甲上最深的裂痕!
“你的龟甲……” 夜无痕的声音透过面具残片,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在流血。”
云织月缓缓抬起头,仅存的左眼看向那投映在舱壁上的双重卦象光影,那光影正剧烈波动着,仿佛预示着一场灭顶之灾。她没有看夜无痕,目光空洞地落在自己染血的掌心,那里,鲜血正从强行催动龟甲的反噬伤口中不断渗出。
“不是龟甲。” 她轻轻地说,语气平静得可怕。然后,她伸出另一只同样枯槁的手,猛地从额角扯下一大绺灰白干枯的头发。那白发在她掌心无风自燃,瞬间化作一小撮带着火星的灰烬。灰烬并未飘散,而是诡异地悬浮在她掌心上方,飞快地旋转、凝聚,竟凝成一行由燃烧灰烬构成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老卦辞!
那卦辞如同活物般扭曲变幻,最终定格成一幅让船舱内所有人血液几乎冻结的画面——五颗光芒各异的命星(代表他们五人),被无数条粗大、冰冷、闪烁着“窥天者”烙印符文的暗金色锁链死死缠绕、勒紧!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庞大无比、缓缓旋转的青铜卦盘虚影。卦盘的边缘,正缓缓凝结出五枚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由纯粹魂力构成的巨大魂钉虚影!钉尖,直指那五颗被锁住的命星!
“是我的命数……” 云织月的声音如同丧钟,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心头,“……三个时辰后,我们会被炼成卦盘魂钉。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那就杀出去!!!” 铁十七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震得船舱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他猛地站起身,独眼中燃烧着狂怒的火焰,布满疤痕的右臂上,暗金色的噬灵毒藤如同苏醒的巨蟒,瞬间暴长!毒藤末端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绞碎了船舱锈死的铁门门锁!门板轰然向内倒塌,灌入更猛烈的海风和震耳欲聋的浪涛声。他胸口的星辰砂核感应到主人狂暴的情绪,猛地炸开一片刺目的幽蓝电弧,噼啪作响。更令人侧目的是,他身上那件由新生藤甲覆盖的胸膛表面,此刻竟清晰地浮现出陈百草残影消散前,最后以神念烙印传授给他的《百草诀》核心符文!符文流转着翠绿的生命力与噬灵藤甲暗金的毁灭气息交织,映衬着他独眼中玉石俱焚的疯狂,“老子的人头……喂鱼也不喂那劳什子卦盘!”
“杀不出去。” 谢青符的声音像冰锥,刺破了铁十七的怒吼。他背对着舱门,面对着冰冷的舱壁,指尖蘸着自己喉间那道尚未愈合、随着呼吸明灭不定的血符渗出的鲜血,在布满铁锈的舱壁上飞快地勾画着。那血符线条扭曲诡异,带着强烈的破禁之意。然而,当符纹的末端试图触及船舱深处、那被龙骨包裹的星辰砂核位置时,异变陡生!血符上的光芒猛地一暗,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吞噬,紧接着符纹竟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瞬间逆燃!猩红的火焰沿着血符的轨迹倒卷而回,灼烧着谢青符的指尖,发出皮肉焦糊的嗤嗤轻响!
谢青符闷哼一声,猛地缩回手,指尖一片焦黑。他喉间的血符光芒急促闪烁,映照出他苍白脸上瞬间掠过的痛苦阴影,那痛苦并非全来自指尖的灼伤,更深的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血符逆燃的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地牢,八岁的自己被人强行按住,冰冷的刻刀剜走他天生蕴含符道灵光的脊骨!他喘息着,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沙哑:“天机阁的‘锁魂阵’……专克命骨异常、根基有缺之人……我们五人……”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夜无痕破碎的命骨、陆昭雪被抽离又归还的水灵根、云织月空洞的右眼、巫铃腕间噬心蛊的疤痕、以及自己喉间这枚靠心头血维持的残符,“……恰是五枚蕴含‘残缺道韵’的活卦钉!踏入锁魂阵范围,我们就是自投罗网!”
刺骨的寒意从陆昭雪的掌心弥漫开来,她无声地抬起手,按在船舱壁板一道被海浪拍击出的细小裂缝上。冰蓝色的霜花迅速蔓延,瞬间将渗入的海水冻结成坚冰,堵住了裂缝。她左眼的冰魄深处,冰蓝色的光华急速逆旋,仿佛一面洞察时空的冰镜。透过这冰镜,她清晰地看到,云织月那缕正在燃烧的白发灰烬中,竟浮现出陈百草残影消散前最后的画面——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将一本封面残破、散发着草木清香的古旧书册《归元丹经》,小心翼翼地塞入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怀里。那女婴襁褓的一角,绣着一片小小的、精致的霜花图案。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明悟瞬间击中了陆昭雪的心脏,让她冰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的暖意:“原来您早算到……我们会相遇……您给我的,不止是《归元丹经》……”
呜——呜——!
凄厉刺耳的号角声,如同地狱恶鬼的哭嚎,猛地刺穿了狂暴的浪涛声,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强制力,仿佛直接响彻在脑海深处!
“来了!” 巫铃的碧鳞金蛟三个头颅同时发出威胁的低吼。
话音未落!
嗤!嗤!嗤!嗤!嗤!
五道乌光撕裂了船舱顶棚脆弱的木板,如同五条致命的毒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激射而入!那不是普通的箭矢,箭身刻满流转的符文,箭镞并非锋刃,而是两个急速旋转、一黑一白的太极阴阳鱼!旋转的太极图产生一股诡异强大的吸力,船舱内稀薄的灵气瞬间被抽空!
首当其冲的便是谢青符!他喉间那道明灭不定的血符,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符光骤然黯淡,其中蕴含的、维系他生命的微弱符道灵气,竟被离得最近的那支卦箭箭镞上的太极图强行抽离!灵气化作一道微弱的血线,被吸入旋转的黑白鱼眼之中!
“乾坤借法,锁魂定魄——!”
一个宏大、冰冷、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如同九天之上的审判,透过卦箭的震动,清晰地回荡在狭窄的船舱内。紧接着,是八百卦师齐声吟诵的咒言,声音整齐划一,带着令人心神摇曳的奇异韵律,如同海啸般随着浪涌震荡而来,重重叠叠,无孔不入:
“叛逃者……归位——!”
那声音带着强大的精神冲击和禁锢之力,瞬间让船舱内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三年前我改过你们的命……” 云织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在号角与咒言的风暴中心响起。她猛地撕下手中那本陪伴她逃亡、记录着天机阁无数秘术的《天机策》最后一页!染血的指尖在书页上划过,书页瞬间燃起苍白色的火焰!燃烧的书页并未化为灰烬,而是在空中扭曲、变形,瞬间凝成一个由纯粹燃烧的生命力和血光构成的巨大血色八卦图!
八卦图出现的瞬间,那股笼罩船舱、源自八百卦师的精神锁魂之力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云织月染血的左眼死死盯着那五支悬停在半空、蓄势待发的卦箭,双臂猛地张开,竟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血色八卦图前方!
“今日……再改一次!” 她决绝的声音如同裂帛。
嗖!嗖!嗖!
血色八卦图爆发出强大的牵引力,那五支原本射向不同目标的卦箭,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调转方向,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射向挡在八卦图前的云织月!
噗!噗!噗!
至少有三支卦箭,深深扎入了她的左肩和肋下!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她的身体向后踉跄,重重撞在舱壁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襟。更骇人的是,在箭矢入体的瞬间,她那一头枯槁的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泽,彻底化作了毫无生机的死灰之色!
“你疯了?!” 夜无痕的怒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左肩胛处,那片曾脱离皮肤凝成星刃的北斗纹身核心,再次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嗡鸣声中,七道燃烧着青色族徽之火的星刃瞬间凝聚成型,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暴气势,如同七颗逆天而起的流星,狠狠斩向紧随第一波射入的第二批卦箭!
锵!锵!锵!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和能量爆炸的闷响在船舱内炸开!星刃与卦箭激烈碰撞,爆开的能量乱流将船舱内本就破败的物件撕扯得粉碎!激射的碎片中,夜无痕脸上最后几片青铜面具残片被彻底震飞,露出了他那张年轻却布满风霜和灼痕的脸。下颌处那道狰狞的烙痕,此刻正与身旁陆昭雪左眼的霜纹激烈共鸣,散发出青白交织的光芒!
“逆天改命要燃寿!” 夜无痕一边操控星刃绞杀源源不断射入的卦箭,一边死死盯着云织月惨白如纸的脸,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怒,“你他妈只剩十年阳寿了!这一下烧了多少?!”
云织月背靠着冰冷的舱壁,左肩和肋下的箭伤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鲜血不断涌出。她看着夜无痕那张再无遮掩、写满焦灼的脸,竟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染血的、带着几分释然和狡黠的笑容,如同当年在醉红楼地窖,她假扮乞丐将《百草诀》塞进铁十七草席下时那般。
“还剩九年十一个月……” 她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染血的右手艰难地抬起,那根从不离身的竹杖,此刻正微微颤抖地指向巫铃的方向,更准确地说,是指向巫铃左手腕间那道由噬心蛊反噬留下的、扭曲如蜈蚣的暗红疤痕。“东北三十里……”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洞穿宿命的疲惫,“……根本没有什么狗屁机缘……” 她抬起另一只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干裂的嘴唇,仿佛在触碰一段尘封的、带着苦涩甜味的记忆,“那是我第一次……为自己卜卦……第一次……为自己撒谎……”
“嘶——吼!!!” 巫铃肩头的碧鳞金蛟突然发出一声痛苦与暴怒混杂的惊天嘶吼!金蛟的身体猛地膨胀了一圈,暗金色的鳞片缝隙间渗出粘稠的碧色毒血!更令人惊骇的是,金蛟中间那颗头颅猛地张开巨口,竟吐出了一小撮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粉末!那粉末散发出的气息,巫铃瞬间辨认出来——正是天机阁用来控制核心弟子、一旦叛逃便会引发噬魂之痛的独门秘药,噬魂散!
“原来你给我试的药……” 巫铃的声音冰冷彻骨,仿佛万载寒冰在摩擦。她猛地看向云织月,眼中第一次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怒火和被背叛的痛楚!她手腕一抖,缠绕在手臂上的银铃锁链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震魂铃音,瞬间缠绕住了云织月纤细脆弱的脖颈,猛地收紧!“……早就掺了解毒蛊!你一直在用我的身体养蛊解毒?!”
“呃……” 云织月被锁链勒得瞬间窒息,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脸上仅存的血色瞬间褪尽。但她看着巫铃,那只仅存的左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任由锁链深深勒入皮肉,渗出血痕。
“不然……” 她艰难地翕动着嘴唇,声音微弱却清晰,“……你怎么活到现在?噬心蛊的毒……早就该……要了你的命……” 她染血的右手猛地一握!掌心那块龟甲碎片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她用尽最后力气,将燃烧着生命之火的龟甲碎片狠狠砸向脚下满是污水的船舱地板!
嗤——!
龟甲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熔穿了厚厚的船板,露出下方翻滚的幽暗海水!一股冰冷的海水猛地倒灌进来!
“幽冥殿的腐尸花毒……与天机阁噬魂散……” 云织月被勒紧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染血的右眼(尽管失明,却仿佛能洞穿一切)转向夜无痕和陆昭雪,“本就同源……都出自九幽……” 她的话语如同最后的钥匙,打开了某个尘封的真相匣子,“……就像你们的命骨……与这锁魂阵……”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第三波攻击接踵而至!
轰!轰!轰!
不再是箭矢,而是五道水桶粗细、由无数扭动符文构成的暗金色能量锁链!它们如同来自地狱的触手,粗暴地穿透了船舱顶棚和壁板,带着禁锢神魂的恐怖波动,直射五人!锁链末端,是闪烁着“窥天者”烙印的尖锐钩爪!
“老子最恨……被人当钉子!” 铁十七的独眼瞬间被狂暴的雷光充斥!他狂吼着,布满藤甲的右臂猛地膨胀,噬灵毒藤如同狂舞的巨蟒,悍然迎向射向他和云织月的两根锁链!星辰砂核在他胸口疯狂震动,幽蓝色的电弧与藤甲上浮现的《百草诀》符文激烈交融!在锁链钩爪即将触及身体的刹那,藤甲表面的符文猛地逆燃!翠绿的生命之火与噬灵的暗金毁灭之力瞬间转化为一种霸道绝伦的熔金之炎!
嗤——!!!!
令人牙酸的金属熔蚀声响起!那两根足以洞穿金石的锁链钩爪,竟在触及逆燃符文的瞬间,如同蜡烛般开始熔化!暗金色的符文锁链被熔化成滚烫的铁水,滴落在船舱地板上,灼烧出刺鼻的青烟!“天机阁的杂碎……” 铁十七脸上青筋暴起,独眼中满是疯狂,“……尝尝老子用命熬出来的毒卦!”
几乎在铁十七出手的同时,陆昭雪动了!她身影如同鬼魅般滑到船舷被龟甲碎片熔穿的破洞旁,双手猛地按在疯狂涌入的海水上!
“凝!”
极致的冰魄寒气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不再是冻结裂缝,而是……冻结整片海域!以偷渡船为中心,方圆数十丈内汹涌澎湃的墨色海水,在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咔声中,瞬间化作一片光滑如镜的幽蓝冰原!刺骨的寒气顺着穿透船舱的锁链,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疯狂逆流而上!
寒气速度极快,眨眼间便顺着锁链攀爬到了天机战船巨大的船体!然而,就在寒气即将触及船体上那巨大的“窥天者”烙印时,陆昭雪左眼的冰魄猛地逆旋到极致!寒气骤然改变形态,不再试图冻结,而是瞬间在冰冷的船体表面凝聚、压缩!
一面巨大无比、光洁如镜的冰晶之镜,凭空出现在天机战船高耸的船舷之上!
镜面如水波荡漾,清晰地映照出的,并非此刻甲板上严阵以待的八百卦师,而是——
冰冷巨大的青铜卦盘上,年仅八岁的云织月,被沉重的铁链锁住四肢,死死按在卦盘中央。她惊恐地睁大右眼,而那个冷酷的师尊,正手持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向她的眼睑!“天机傀儡”四个字在皮肉焦糊的嗤嗤声和孩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刻下。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她右眼烙痕中滴落的、蕴含着她痛苦本源的血珠,并未消散,而是被卦盘吸收,化作无数细密的血色丝线,悄无声息地渗入卦盘边缘另外几个同样被锁住、面容模糊的孩童眉心!那些孩童的身体猛地一僵,眉心浮现出一个小小的、与“窥天者”烙印同源的符文印记!
“看见了吗?” 云织月的声音透过银铃锁链的勒压,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疲惫和深重的愧疚,在死寂的船舱内响起。她仅存的左眼,流下了两行混杂着血污的泪水。更多的白发如同有生命的绳索,猛地缠住穿透船舱、暂时被铁十七熔断两根、被寒气阻滞的三根锁魂链!“你们身上的天机咒印……是我当年被烙下印记时,痛苦逸散的血魂之力……被卦盘吸收后……反哺种下的引子……”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却字字如刀,剖开血淋淋的真相,“没有这个引子……天机阁的锁魂阵……找不到你们……是我……把你们拖进了这场劫数……”
她猛地将那块燃烧殆尽的龟甲碎片,狠狠按向船舵方向!一股无形的力量透过龟甲传递!
“现在……” 云织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粉碎自身也要斩断宿命的决绝,“……我要拔了这些咒!!” 她染血的竹杖重重顿在船舱地板上,燃烧的白发爆发出最后的璀璨光芒,竟强行扭转了偷渡船的航向!破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船头猛地调转,不再试图逃离,而是如同扑火的飞蛾,直直冲向远海那片正在酝酿、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漆黑暴风眼!
“以我残符为引……” 谢青符沙哑的声音如同破旧风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喉间那道明灭不定的血符,此刻骤然亮起刺目的猩红!符纹脱离了他的皮肤,悬浮在空中,与他咳出的心头血交融!这血符竟与云织月燃烧的白发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白发缠绕着血符,在空中飞速旋转、勾勒,瞬间凝成了《血墨符术》中最为禁忌、以燃烧符骨本源为代价的终极篇章!
“开幽冥路……破乾坤局——!”
谢青符仰天嘶吼,七窍之中鲜血狂涌!那融合了白发与血符的禁忌符咒,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猩红血光,如同逆流而上的血色瀑布,狠狠撞向天机战船上那面巨大的冰镜!
轰隆——!!!
冰镜应声而碎!碎裂的冰晶并未消散,反而化作无数锋利的冰刃,裹挟着谢青符以命换来的破禁之力,如同狂暴的冰刃风暴,狠狠撞在天机战船甲板上那八百卦师组成的北斗锁魂大阵核心!
“噗——!” 主持阵法的数名老卦师首当其冲,如遭重锤轰击,狂喷鲜血倒飞出去!原本运转流畅、浑然一体的北斗大阵瞬间出现致命的凝滞和逆转!那穿透船舱、束缚着众人的锁魂链上的符文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其中几根竟失控地调转方向,带着恐怖的尖啸,狠狠刺向旁边维持阵法的其他卦师!
“呃啊——!” 惨叫声瞬间在天机战船甲板上响起!
“东北三十里……” 云织月的声音在船舱内响起,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右眼空洞的眼眶中,血泪如同小溪般流淌而下。在她脚下,一个由燃烧的灰烬构成的虚幻卦象缓缓浮现——正是当年她为了逃避追捕,强行以寿元为代价,篡改陆昭雪命星轨迹,将其引向所谓“东北三十里机缘”时的卦象!此刻,这卦象正熊熊燃烧,指向的终点,赫然就是那片吞噬一切的暴风眼!“……是我给自己选的……葬身地……” 她看着那燃烧的卦象,仅存的左眼中,竟流露出一丝近乎满足的平静。
“你休想——!” 夜无痕的咆哮压过了船舱外所有的轰鸣!他猛地抓住缠绕在自己脖颈上、因阵法逆转而光芒黯淡的一条锁魂链,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拽!同时,他头顶七柄星刃骤然合一,化作一柄燃烧着青白烈焰的巨大光刃,狠狠贯穿了偷渡船脆弱的顶棚!
北斗纹身脱离了他的脊背,裹挟着陆昭雪左眼爆发出的、毫无保留的冰魄霜纹之力,冲天而起!两道力量在空中疯狂交缠、融合,竟凝成一个缓缓旋转、散发着混乱与新生气息的巨大双重命盘虚影!命盘中央,是夜无痕下颌的灼痕与陆昭雪左眼霜纹交织成的完整陆氏族徽!
“要死一起死……” 夜无痕染血的手死死攥住那条锁链,如同投掷标枪般,用尽全身力气,将其狠狠砸向天机战船那巨大的“窥天者”烙印!“……要活……一起活!休想一个人扛!”
轰!轰!轰!
偷渡船终于一头扎进了狂暴肆虐的暴风眼边缘!瞬间,天昏地暗!狂风如同亿万把钢刀刮骨削肉,暴雨不再是水滴,而是夹杂着冰雹的血红色狂流!巨浪被狂风卷起数百丈高,如同无数座移动的山峦狠狠砸落!
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云织月的身影被狂风撕扯得摇摇欲坠。她燃烧的白发如同最后的火炬,在无边的黑暗中疯狂舞动!白发脱离了她的身体,在狂风中自行编织,勾勒出一个庞大无比、几乎覆盖了小半个暴风眼的逆乱卦阵!卦阵的核心,散发着粉碎宿命、逆转天机的毁灭性力量!
“昂——!!!”
巫铃的碧鳞金蛟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龙吟!它三个头颅猛地张开巨口,疯狂吞噬着云织月逆命卦阵核心散逸出来的、混杂着天机咒力与燃烧寿元的磅礴能量!在这股能量的冲击下,金蛟的身体剧烈膨胀、扭曲、蜕变!暗金色的鳞片寸寸剥落,露出下方更加深邃、如同玄铁浇铸般的黑色鳞甲!头顶模糊的肉角破肉而出,化作狰狞的黑色龙角!尾部彻底分叉,化为强健的龙尾!腹下,四只覆盖着玄黑鳞片的龙爪撕裂虚空般探出!第五只龙爪的虚影在腹部若隐若现!
五爪玄龙!传说中的存在!
“原来噬心蛊……” 巫铃看着腕间那道伴随她多年、带来无尽痛苦的疤痕,此刻在玄龙气息的冲刷下,疤痕竟如同蜕皮般剥落,露出下方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如同龙鳞般细密的皮肤纹理!一种前所未有的、挣脱了枷锁的轻松感席卷全身,伴随着的是对云织月无以复加的复杂情感,“……是解天机咒的药引……你早就知道……”
“蛊婆子!扶住那算命的!” 铁十七的怒吼在狂风中炸响!他独眼中幽蓝的星辰雷光与噬灵藤甲的暗金光芒交织到极致!他猛地将右臂插入船舱地板,手臂上的噬灵毒藤如同巨树的根系,疯狂向下蔓延、穿透!藤蔓的末端,死死缠绕住那颗深嵌在龙骨中的星辰砂核!
“给老子……定住——!!!” 铁十七全身肌肉贲张,血管如同蚯蚓般暴起,独眼几乎要瞪裂!星辰砂核在他的强行催动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稳定力量,如同定海神针,死死锚住了在惊涛骇浪中如同落叶般飘摇的偷渡船!就在砂核力量爆发的瞬间,铁十七的脑海中,清晰地闪过一个画面——阴暗潮湿的醉红楼地窖,一个穿着破烂、浑身散发着馊味的“老乞丐”,正鬼鬼祟祟地将一本封面残破的书册,塞进他铺着烂草席的床铺下。那“老乞丐”抬头时,露出一双清澈却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正是少女时期的云织月!原来……是她!
轰隆隆——!!!
云织月的逆命卦阵、夜无痕与陆昭雪的双重命盘、谢青符的破禁血符、铁十七定船的星辰砂核之力、巫铃新生的五爪玄龙气息……所有的力量在暴风眼的核心点轰然碰撞、交融!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开天辟地般的混沌伟力瞬间爆发!
首当其冲的天机战船,那庞大的船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呻吟!船体上巨大的“窥天者”烙印瞬间黯淡、崩裂!八百卦师组成的北斗大阵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彻底粉碎!整艘巨舰被狂暴的混沌之力强行拉扯、挤压、撕裂,然后被暴风眼中心那毁灭性的漩涡,如同吞噬一颗尘埃般,猛地吸了进去!
“呃啊——!” 在最终力量爆发、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云织月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小手紧紧握住了她早已失去知觉、布满霜花的右手。是陆昭雪。云织月仅存的左眼努力聚焦,看向陆昭雪那双盈满复杂泪水的冰魄之眼,脸上露出了一个苍白却无比纯粹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现在……”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清晰地传入陆昭雪的耳中,“……我们都是逆天之人了……”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紧握在左手、那块早已熄灭、冰冷龟甲残片,塞进陆昭雪同样冰冷的掌心,“替我去看看……真正的……东北方……”
海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狂暴的飓风、倾盆的血雨、滔天的巨浪……所有的一切,在吞噬了天机战船后,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抚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墨色的海水平静得如同凝固的墨玉,倒映着天穹之上,一轮妖异而巨大的血月。
偷渡船底层,那颗深嵌龙骨的星辰砂核,停止了剧烈的震动,散发出温和而稳定的幽蓝光芒。船舱内一片狼藉,但破船奇迹般地没有解体。
巫铃怔怔地看着自己左手腕,那道伴随她多年、如同附骨之疽的噬心蛊疤痕,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覆盖着手腕内侧、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的细腻龙鳞。她肩头,那只新生的五爪玄龙,体型缩小了数倍,如同温顺的宠物般盘踞着,冰冷的竖瞳中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夜无痕脸上最后一丝面具的痕迹彻底消失,他站在船舱破洞旁,血月的红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下颌那道狰狞的灼痕。陆昭雪无声地走到他身边,左眼的霜纹在血月下流转着淡淡的冰蓝光泽。两人并肩而立,两张有着惊人相似轮廓的脸庞上,映照着同一轮巨大而诡异的血月,沉默无言。
“还没完……” 谢青符虚弱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靠在舱壁,七窍流出的鲜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血痂,气息微弱,却挣扎着抬起手,指向那片刚刚吞噬了天机战船的、此刻平静得可怕的海域。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只见在那片海域的中心,缓缓升起一样东西。
那并非船只的残骸。
而是一块三尺见方、通体漆黑、边缘布满不规则裂痕的厚重木牌。木牌表面,用古老的篆体,深深地镌刻着三个殷红如血、仿佛还在搏动的大字——
陈百草。
正是那本《归元丹经》扉页之上,缺失已久、承载着丹经最终传承秘密的……命牌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