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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庙破烂的殿顶像个筛子,冰冷的雨水连绵不绝地漏下来,砸在积满污水的青砖地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潮湿霉变的香灰味、还有谢青符那些苦涩药汁的浓烈气味,在昏暗中无声地翻涌,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陆昭雪背对着残破的神像,指尖冰凉,顺着神像背后那一道道新鲜刻下的、扭曲复杂的凹痕缓缓移动。指尖传来的触感陌生而诡谲,与爷爷殓衣上那熟悉的、带着守护温情的避劫阵纹(寿衣针脚)截然不同。这新刻的阵纹线条僵硬锐利,透着一股子阴冷的算计和血腥气。

“坎离倒转,寅时见血。” 角落里,云织月虚弱的声音像是被寒风撕碎的纸片。她蜷缩在蒲团上,灰白的眼眸空洞地凝视着虚空,染血的指尖在身前无意识地掐算着,划出的轨迹竟然诡异地与当年陆昭雪在毒瘴谷生死关头碾碎腐骨草、配制临时解毒丸(瘴气危机)的手法——丝丝缕缕地重合!她破碎的卦盘搁在膝头,几道深黑的裂痕里,竟毫无征兆地迸出几点幽蓝冰冷的火星,“当家的……不能再拖了……” 火星跳跃着,短暂地照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也映亮了旁边倚着柱子喘息的夜无痕——他后背那处被鼠穴幽冥钉洞穿的伤口,此刻正散发着不祥的乌紫色,边缘的皮肉可怕地溃烂翻卷,而那枚深深嵌入血肉的暗器毒钉尾部,赫然紧贴着他心口皮肤下那个青铜钥匙印记的边缘!剧毒的紫黑色正如同活物般,沿着钥匙印记的纹路疯狂蔓延,试图将两者彻底融合!

“咳咳……哼……” 供桌旁传来沉重的喘息。铁十七庞大如铁塔的身躯瘫坐在那里,每一次呼吸都像破旧风箱的嘶吼。噬灵草反噬的恐怖力量正毫不留情地吞噬着他,青铜色的诡异血管如同狰狞的毒藤,已经从脖颈一路爬升到他刚硬的颧骨之上,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仿佛要将他的头颅也包裹成一件青铜器。“要老子说……咳咳……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 他猛地攥紧放在腿边的巨锤锤柄,手背上同样凸起的青铜血管剧烈搏动,“直接锤爆那些装神弄鬼的杂碎!把解药抢回来!鼠穴里我们能冲出来……”

“不可妄动!” 谢青符的声音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带着一种被剧痛撕扯后的沙哑。他就坐在铁十七旁边,正咬着牙,一层层解开缠绕在胸口的厚重绷带。那些绷带早已被深褐色的药汁和脓血浸透,散发出刺鼻的味道。随着最后一层湿冷的布料被揭开,他心口那个触目惊心的溃烂伤口暴露出来——皮肉翻卷发黑,最深的地方,甚至能隐约看到一小截已经彻底枯萎、呈现出死寂灰白色的——净世莲根!它像一枚腐朽的钉子,钉在谢青符的生命之源上。“那叛徒……能无声无息地把幽冥殿的钉子埋进我们眼皮子底下……甚至,” 他喘息着,眼神锐利如刀锋般扫过夜无痕后背那不断蔓延的紫黑色,“……能精准地利用鼠穴的幽冥钉污染青铜契……手段绝非寻常。” 他抬眼,看向阴影中的陆昭雪,一字一句道:“此人,必有……更高明的伪装。”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外面哗啦啦的雨声和铁十七粗重的喘息格外刺耳。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突然!

“呱——!!!”

一声凄厉到了极致的鸦啼,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撕裂了连绵的雨幕!那叫声带着浓烈的死亡预兆,尖锐地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几乎在鸦啼响起的同一瞬间!

“叮铃——咔嚓!”

一直沉默守在门边阴影里的巫铃,猛地捂住了自己的手腕!她脚踝上那串仅存几枚、视若珍宝的银铃,竟毫无征兆地——自行炸裂!细碎的银片四溅开来!

“嗡嗡嗡——!!!”

殿外,密集到令人头皮瞬间炸开的振翅声如同汹涌的黑潮,瞬间淹没了雨声!巫铃豢养的毒蜂群,仿佛遇到了天敌般彻底狂暴失控!

“哗啦——噗嗤!”

大殿两侧本就破烂不堪的窗纸,在下一瞬间被无数疯狂撞击的蜂躯彻底洞穿!密密麻麻的暗红色毒蜂如同决堤的洪流,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杀机,狂暴地涌入殿内!

然而,这致命的蜂群狂潮并非攻击!

它们更像是被无形的巨手驱赶着的、惊恐绝望的预警!就在蜂群撞破窗纸涌入的同时——

“轰隆!”

沉重的殿门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冰冷的雨风裹挟着浓烈的土腥气和汗臭味,扑面灌入!

殿外昏暗的天光下,密密麻麻、人头攒动!整整三百余名身披破旧湿漉漉蓑衣的乞丐,如同沉默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整个城隍庙正殿围堵得水泄不通!雨水顺着他们低垂的帽檐和蓑衣边缘不断滴落,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湿冷帷幕。每一张隐藏在蓑笠阴影下的脸都模糊不清,唯有无声的、沉重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碾压过来。

人群无声地分开一条通道。一个佝偻着背、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竹棍的瘸腿老者,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手上捧着一个粗糙的陶土碗,碗沿还残留着污泥。他走到大殿中央,距离陆昭雪等人不过五步之遥,停下了脚步。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老眼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陆昭雪身上。

“当家的……” 老者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枯叶摩擦石头,“西街的弟兄们……撑不住了……”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陶碗,碗中盛放着半碗浑浊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散发出难以形容的腥甜气息。在那粘稠的液体里,赫然浸泡着十几条如同蛆虫般疯狂蠕动、白花花肉乎乎的——腐尸蛊虫!这正是醉红楼那些胭脂盒里豢养过的、歹毒无比的邪物(胭脂陷阱)!然而诡异的是,此刻这些蛊虫蠕动间,竟散发出一种极其熟悉的、带着苦涩清香的草药气息——凝血草的味道!

陆昭雪的翡翠瞳孔骤然收缩,如同最冰冷的寒潭!瞳孔深处倒映着碗中那悖逆常理、令人作呕的景象(凝血草与腐尸蛊的结合),碎玉剑微微抬起,剑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颤,轻轻点在了陶碗冰冷的边缘。

“陈伯……”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前凝固的死水,“什么时候……竟也学会用《百草诀》的法门……来炼制这等阴毒蛊物了?” 这老者,赫然是西街丐帮里资格最老、人缘最好的陈伯,当初在暗巷血斗时,曾颤巍巍地替她包扎过伤口!

“当家的……说笑了……” 陈伯布满皱纹的脸皮似乎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光泽。他那只拄着竹棍、枯瘦如柴的手,似乎无意识地紧了紧。就在那竹棍与地面接触的瞬间,陆昭雪锐利的目光捕捉到棍身上几道极其新鲜、锐利的刻痕!

那刻痕的走向、角度、甚至残留的微弱刀气……与她当初为了保护一个瘸腿小乞丐,在暗巷血战中用竹竿施展《百草诀》第三式反击时所留下的痕迹(暗巷血斗)——一模一样!

“老朽……只是忧心弟兄们的……” 陈伯干瘪的嘴唇蠕动着,试图继续辩解。

“呃——噗!”

一道压抑不住的、充满极致痛苦的闷哼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陡然打断了陈伯的话!

是夜无痕!

他后背那处紧贴着青铜钥匙印记的幽冥钉伤口,毫无征兆地猛烈爆发!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鼻腥甜恶臭的毒雾,如同被点燃的火药引信般,“嗤”地一声喷涌而出!那毒雾瞬间将他手中握着的、正欲刺向陈伯的淬毒匕首笼罩!

“滋啦啦——!!!”

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起!那把坚韧的精钢匕首,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软化、扭曲……眨眼间,如同融化的蜡烛般,化作一滩冒着气泡的漆黑铁水,“啪嗒”一声滴落在地!

全场死寂!

下一瞬!

“唰!唰!唰!唰!”

密集的机括声如同死神的狞笑,骤然从沉默的乞丐人群中爆发!至少有三十余把闪烁着幽蓝寒芒、淬着剧毒的军用劲弩,瞬间抬起,冰冷的弩矢带着死亡的气息,稳稳地、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刚刚遭受重创、痛苦蜷缩的夜无痕!

“嗬……嗬嗬嗬……” 捧着陶碗的“陈伯”喉咙里发出极其怪异、完全不似人声的低沉笑声。他那张苍老的面皮如同劣质的泥塑般剧烈抖动、扭曲、鼓起!然后,“嗤啦”一声刺耳的撕裂声!

一张完整的人脸皮膜被硬生生从中间撕开、扯下!露出了下面那张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覆盖着猩红鳞片、没有一丝人类情感的——赤面鬼使的机械面孔!那双猩红的电子眼闪烁着残忍的快意光芒,死死盯住陆昭雪!

“主上……要的钥匙……该归位了!” 机械合成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绝对的命令和嘲讽!

“原来如此!”

陆昭雪的怒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压抑已久的岩浆终于轰然爆发!碎玉剑瞬间化作一道撕裂昏暗的翡翠色闪电!

“锵锵锵锵——!”

清脆密集的金铁交鸣声如同暴雨敲打玉盘!数支角度极其刁钻歹毒、射向夜无痕要害的淬毒弩箭被凌厉的剑光精准扫飞!

陆昭雪站在夜无痕身前,剑尖直指赤面鬼使,翡翠般的瞳孔深处,两簇细小的、冰冷的金色火焰如同星辰般骤然点燃、暴涨!“我说西街兄弟怎么会莫名其妙失踪……原来幽冥殿的好探子,是拿我西街兄弟的血肉……当成了炼制你这鬼傀儡的养料!”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锥上刮下来的!

“嗡嗡嗡——!”

狂暴的毒蜂群感应到主人的滔天杀意,如同复仇的箭雨,疯狂地撞向赤面鬼使那只闪烁着寒光的精钢机械手臂!

“叮叮当当——!”

火星密集地迸溅!毒蜂悍不畏死的冲击在坚硬的金属上撞得粉身碎骨!

“没用的!区区凡虫……” 赤面鬼使发出刺耳的金属嘲笑。

“铃丫头小心——!!!” 云织月带着哭腔的尖叫陡然撕裂了空气!

巫铃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与蜂群的联系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

“噗!噗!噗!噗!”

下一刻,所有撞上机械臂的毒蜂尸体,竟在同一时刻——猛烈炸开!

没有血肉横飞,炸开的只有一片浓稠到化不开的、带着浓烈甜腻香气的深紫色毒雾!这雾气远比当年醉红楼胭脂盒里的腐尸花粉更加歹毒可怕!

“嗤嗤嗤——!”

毒雾弥漫的速度快得惊人,瞬间笼罩了最前排十几个躲闪不及的“乞丐”!惨绝人寰的嚎叫声冲天而起!那些被紫雾沾染到的皮肉,如同被泼上了强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变黑、溃烂、化作腥臭的脓水往下流淌!

“吼——!!!”

铁十七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噬灵草反噬带来的狂暴力量在此刻被他彻底点燃!他双目赤红如同燃烧的铜铃,巨大的身躯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猛地站起!那柄沉重的巨锤被他用尽全身力气,高高抡起,如同开天辟地的神罚,带着呼啸的狂风和玉石俱焚的意志,狠狠砸向大殿中央那巨大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供桌!

“轰——咔嚓嚓——!!!”

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

木屑碎石如同暴雨般激射!沉重的供桌连同上面残破的神像,在这一锤之下如同纸糊般四分五裂!坚硬无比的青砖地面更是被这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硬生生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尘土弥漫中,露出了深坑底部令人头皮彻底麻痹的景象!

一具巨大无比、布满铜绿、散发着浓浓阴邪气息的——青铜棺椁——静静地躺在坑底!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棺盖不知何时已被掀开一角,里面粘稠腥臭的黑色棺液清晰可见!而那粘稠的液体中,浸泡着的,赫然是十几个早已面目全非、皮肤肿胀发白的尸体!他们穿着破烂的乞丐服!正是西街之前离奇失踪的兄弟!每一具尸体的心口位置,都深深插着一个缩小版、却结构清晰、散发着诡异吸扯力量的——天地炉鼎微型投影!如同在鼠穴血池中看到的那一幕的复制!

“好一招……请君入瓮!” 谢青符咳出一大口黑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强撑着身体,染血的手指在身前飞速划动,试图勾勒出一个传送阵的阵纹!然而,就在阵纹即将成型之际,坑底棺椁中那粘稠诡异的黑色液体仿佛受到刺激般剧烈翻滚起来!

“滋滋滋——!”

几滴棺液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猛地溅射出来,精准地落在谢青符刚刚画好的阵纹核心节点上!那蕴含着强大空间力量的阵纹线条,立刻如同被浓酸腐蚀的丝绸,瞬间黯淡、消融、化为虚无!

“陆姑娘!借丹经一用!” 谢青符绝望地嘶吼,眼中布满血丝!

陆昭雪没有丝毫犹豫!她手腕一翻,《归元丹经》那部布满岁月痕迹的残破卷轴瞬间出现在掌心!她用力将其抛向空中!

残卷在空中展开!

就在这时!

“呼——!”

弥漫在殿内、正在疯狂腐蚀生灵的深紫色腐尸蛊毒雾,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猛地朝着展开的丹经残卷汹涌汇聚而去!

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毒雾沾染到缺失了关键三页的丹经卷轴上,并没有将其腐蚀毁坏。相反,那弥漫的毒雾竟在卷轴缺失的页码位置上飞速凝聚、勾勒!眨眼之间,三页由纯粹毒雾构成的、闪烁着妖异紫金色光芒的——完整阵图——赫然显形!这阵图复杂玄奥,流转着强大的防护与净化之力,竟与城隍庙神像背后新刻的避劫阵纹(开头伏笔)隐隐呼应!

“乾位在东北!破阵需引地脉阴煞冲……” 云织月染血的指尖艰难抬起,带着洞穿虚妄的锐利,不顾一切地点向那毒雾构成的阵图核心阵眼!试图指引破阵关键!

“卦师——还是先顾好你自己的小命吧——!” 赤面鬼使狰狞的咆哮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音!一道带着凄厉啸音、末端连接着沉重锁链的锋利链刃,如同毒龙出洞,破开弥漫的毒雾,狠辣无比地斩向云织月纤细的脖颈!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云织月!

就在链刃的寒芒即将吻上她肌肤的刹那!

“嗤——!”

一道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后发先至!是夜无痕!他竟不知何时强行压下了后背幽冥钉的剧毒反噬!整个人如同一道真正的鬼魅,无视空间的阻隔,瞬间贴身缠上了赤面鬼使挥出链刃的精钢机械臂!

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夜无痕后背那处溃烂翻卷的幽冥钉伤口深处,竟猛地迸射出数十条闪烁着幽冷青铜光泽、细若蛛丝、却坚韧异常的——金属丝线!这些丝线飞舞的速度快如闪电,瞬间缠上了赤面鬼使那力道千钧的链刃锁链!

“咯吱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扭绞声响起!狂暴斩落的链刃,竟硬生生被这些从夜无痕血肉里钻出的青铜丝线,死死地拉扯在半空!无法寸进!

这操控丝线缠绕、强行控制金属兵器的诡异秘法……竟与当初鼠穴中鼠王操控三百青铜鼠傀的技法——完美同源!

就在链刃被锁死的电光石火之间!

陆昭雪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夜无痕心口皮肤下——那枚因为近距离激烈缠斗而剧烈闪耀跳动、几乎要从皮肉下挣脱出来的青铜钥匙印记!

那印记跳动的频率、核心能量波动的韵律……竟与深坑底那具青铜棺椁中散逸出来的、源自微型天地炉鼎的诡异吸力波动——形成了清晰无比、极其强烈的……共鸣共振!仿佛两者本就是一体!

“原来……你才是这个死局里……真正的阵眼!” 陆昭雪的声音,冰冷,决绝,带着一股穿透骨髓的寒意,仿佛瞬间冻结了空气!

话音未落!

她手中的碎玉剑,那柄一直指向赤面鬼使的剑,竟在所有人惊骇欲绝、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毫无征兆地、毫无犹豫地调转了方向!翡翠般的剑光,快得像一道撕裂时空的闪电,带着斩断一切的凌厉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斩向了她刚刚舍命相护在自己身后的——夜无痕!

“……对不住了。”

冰冷的三个字,伴随着冰冷的剑锋划过空气的厉啸!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割裂声。

夜无痕左手的小指,齐根而断!

一股滚烫的、带着少年特有气息的鲜血,如同被压抑许久的喷泉,猛然从断口处激射而出!

然而,这飞溅的鲜血并未落地!

就在脱离身体的刹那,这鲜血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它们在冰冷的空气中急速旋转、凝聚!在连绵不绝的冰冷雨线穿过的昏暗大殿中,瞬间凝结成一个极其复杂、古老、散发着刺目血光的——符文!

这血符甫一成型,便带着一股源自远古洪荒的霸道意志,猛地烙印在夜无痕心口那个剧烈跳动的青铜钥匙印记之上!

“嗡——!!!”

一声沉闷而宏大的震鸣,如同远古巨钟被敲响!

青铜钥匙印记上那狂暴失控、正与棺中炉鼎剧烈共鸣的能量波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咽喉,硬生生地、强行地——逆转!

“不!!!怎么可能——!!!”

赤面鬼使爆发出难以置信、混合着巨大惊恐与歇斯底里的金属咆哮!它庞大的机械身躯猛地一顿!猩红的电子眼疯狂闪烁,仿佛内部的精密核心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过载!“陆家血脉……区区陆家血脉……怎么可能逆转主上亲自种下的青铜契……这……这绝无……”

“陆家血脉里……” 陆昭雪的声音斩钉截铁,冰冷如万载玄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回荡在充斥着血腥与绝望的大殿上空,“……流淌的只有宁折不弯的骨气!没有半个贪生怕死的孬种!”

她染血的左手猛地探出,精准地抓住了夜无痕那截刚刚被斩落、尚且温热、带着粘稠血液的小指断茬!

“这一指……祭我西街枉死的兄弟英魂——!!!”

随着她一声蕴含无尽悲愤与决绝的清叱,她猛地将手中那截断指,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掷向了深坑底部那具浸泡着西街兄弟尸骸、散发着滔天邪气的——青铜棺椁!

断指带着陆昭雪的意志和夜无痕滚烫的鲜血,划破弥漫的毒雾,精准地落入那粘稠腥臭的黑色棺液之中!

“轰——!!!”

下一瞬间!

一股无法形容、浩瀚纯粹到极致的——青色光潮——猛然从陆昭雪左手佩戴的那枚古朴戒指(芥子空间核心)中爆发出来!这光芒如同开天辟地时的第一缕光,带着净化一切污秽、涤荡一切邪祟的磅礴伟力,瞬间吞没了弥漫大殿的深紫色腐尸蛊毒雾!青色光潮所过之处,毒雾如同遇到了沸汤的残雪,发出“滋滋”的哀鸣,飞速消融、净化!

“呃啊啊啊——!”

“噗嗤!”

“不——!”

……

惨叫声、身体爆裂声此起彼伏!那三百名包围大殿、如同沉默雕像般的乞丐人群中,竟有十余人毫无征兆地七窍流血,身体如同被吹胀的气球般猛地鼓胀起来,随即轰然炸裂!污血碎肉横飞!正是被幽冥殿暗中种下噬魂钉、用以操控和引爆的死士探子!

“机会——!!!” 铁十七狂吼如雷!他抓住这混乱的瞬间,强忍着噬灵草反噬带来的撕裂般剧痛,如同猛虎下山,巨大的身躯狠狠扑向深坑!沉重的巨锤带着他最后的、燃烧生命的力量,狠狠砸在了那具敞开的青铜棺椁之上!

“哐当——咔嚓!!!”

刺耳的金属爆裂声响彻云霄!巨大的青铜棺椁应声碎裂!

棺椁碎裂的刹那,里面浸泡尸骸的粘稠黑色棺液如同决堤般汹涌喷发!这些蕴含了幽冥殿邪法和死者怨气的污秽液体,瞬间与铁十七巨锤上残留的、源自他自身血液的噬灵草剧毒猛烈混合!同时也与刚刚落入棺液的断指中蕴含的、夜无痕带着青铜契逆转之力的鲜血——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剧烈反应!

“滋啦啦——嗡!”

黑液、毒素、逆转之血……三种力量在破碎的棺椁中疯狂纠缠、碰撞、湮灭!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和混乱的能量涡流!

紧接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奇迹发生了!

涡流中心,那些原本在陶碗中疯狂蠕动、散发着腐尸恶臭的蛊虫,被这股混合力量卷入!它们白色的虫躯在光芒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剧烈的蜕变!恶臭消退,纯净的生命气息勃发!深紫色的外壳迅速转化为纯净的翠绿色,体型微微缩小,周身萦绕起一圈柔和温润的净化白光!

剧毒的腐尸蛊……竟被这股矛盾而狂暴的力量,硬生生炼化成了散发着浓郁生机、带着解毒清香的——净化灵虫!

暴雨如同天河倒泻,无情地冲刷着城隍庙大殿内外。地上的血污被稀释,流淌成一条条蜿蜒的粉红色溪流,汇入泥泞之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铁锈味。死寂笼罩着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刚才那疯狂厮杀、爆炸、死亡的景象仿佛只是一场集体噩梦,只留下满目疮痍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当……当家的……” 一个微弱颤抖的声音从幸存的人群角落里响起。一个断了一条手臂、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独眼少年,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他手中紧紧捧着的,不是武器,而是另一个小小的、同样粗糙的陶碗。碗里盛着的,不再是恶心的蛊虫,而是满满一碗新鲜的、叶片肥厚、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凝血草!草叶上还滚动着冰冷的雨珠,散发着苦涩却令人心安的清香。

少年走到陆昭雪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双手高高捧起陶碗,那只独眼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哀求,还有一丝绝望中迸发的微弱希冀:“求您……求您给条……活路……” 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头发滑落,混合着泪水砸进碗中。

陆昭雪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又缓缓移向他手中那碗凝血草。她的眼神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疲倦,却又蕴含着一种历经劫难后的奇异平静。她没有去接那碗草,而是伸出碎玉剑,剑尖极其轻柔地挑起一片边缘带着微小锯齿的凝血草叶。

冰冷的剑锋贴着翠绿的叶片。借着大殿内残余的微光,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那片看似普通的草叶叶脉深处,竟然有极其细微、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金色丝线!这金线流淌的轨迹,赫然与爷爷陈百草临终前在殓衣上亲手绣下的、守护她平安的避劫阵纹(寿衣针脚)——同出一辙!

“活路……” 陆昭雪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她收回剑,目光扫过废墟中一张张惊魂未定、带着绝望和茫然的脸,“从来不是靠别人施舍……”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过往、劈开生路的决绝,“是自己……用命挣出来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

她没有丝毫犹豫!碎玉剑猛地发出一声清越的铮鸣!翡翠般的剑光暴涨,撕裂雨幕,带着开山断岳的气势,狠狠斩向大殿深处那仅存的、歪斜着还未倒塌的——神像供桌残骸!

“轰隆——咔嚓嚓——!”

本就摇摇欲坠的供桌残骸在这一剑之下彻底分崩离析!木石碎屑纷飞!巨大的神像底座猛地塌陷下去!

露出了底下——一条深邃漆黑、散发着腐朽泥土气息和微弱风啸的——狭窄密道入口!

“三个时辰!” 陆昭雪转身,雨水顺着她沾满血污和泥泞的脸颊滑落,翡翠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燃烧的寒星,扫过那群跪拜在地的幸存者,“带着你们手里的凝血草种子……或者……净世莲的根茎……穿过幽冥殿在东南方向布下的三道哨卡!” 她的手指向那漆黑的密道,“出路……就在里面!能不能活……看你们的命够不够硬!” 她刻意强调了“净世莲”,目光锐利如刀,似乎在审视每一个人。

人群陷入了短暂的死寂。随即,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轰然沸腾!绝望的眼中燃起了疯狂求生的火焰!没有人再说话,没有人再哀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啜泣和奔向密道的杂乱脚步声。有人抓了一把凝血草塞进怀里,有人扑向倒塌的供桌碎片疯狂挖掘寻找可能存在的莲种……三个时辰,东南哨卡,这是生与死的赛跑!

人群散尽,城隍庙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永无止境的雨声。冰冷的雨水冲刷着瓦砾、血迹和碎裂的尸骸。

夜无痕靠在仅存的一根半塌柱子上,后背的幽冥钉伤口暂时被谢青符用止血药粉和碎布条草草按住,但剧痛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他那双总是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明亮,紧紧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左手那齐根而断、此刻被陆昭雪用干净布条仔细包扎好的位置。布条上还隐隐渗出一点殷红。

“……当家的……”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早就知道了?” 他问的是青铜契,是那钥匙印记的隐患,是……他可能带来的危险。

陆昭雪正在低头为他系紧绷带的手指,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雨水打湿了她的睫毛,让她垂下的眼睑显得有些模糊。“鼠王跪地献上西街名册那一夜……”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波澜,“你后颈的衣领被荆棘划破……我就看到了那印记的边缘……” 她抬起头,翡翠瞳孔直视着夜无痕震惊的眼睛,里面没有怀疑,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坦荡,“但我信得过的……是那个在暗巷里替我挡下背后冷刀……血流了一地还死死攥着刀不放的夜无痕。” 她的声音很轻,却重逾千斤。

正在用仅存的几只毒蜂小心翼翼为铁十七清理后背伤口的巫铃,闻言猛地抬起了头,脸上还带着泪痕。她鼻子抽动了一下,脸色骤然一变:“蜂……蜂群嗅到新的尸气了!很浓……就在东南方向……最多五里……” 她指向密道入口的方向,声音带着惊恐。

“不是尸气……” 角落里,一直闭目调息的云织月忽然开口。她将怀中那面早已碎裂成几块、布满蛛网状裂痕的卦盘,轻轻地、完全浸入身前地上那一小洼混合着雨水和鲜血的泥泞血泊之中。浑浊的血水瞬间染红了晶莹的卦盘残片。云织月灰白的眼眸死死盯着卦盘上那些被血水浸润的裂痕,裂痕诡异地扭曲着,散发出极其微弱、却带着轮回往生气息的波动。“……是往生阵的气息……”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宿命的疲惫和一丝解脱,“他在催我们了……陈前辈……在催我们上路了……”

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一道由破碎卦盘残余力量勉强引导、闪烁着微弱不稳青光的简陋传送阵,在城隍庙大殿中央的泥泞中艰难亮起。光芒映照着破败的神像、倒塌的梁柱和满地狼藉,如同末日的篝火。

陆昭雪率先踏入光圈。铁十七在巫铃的搀扶下咬牙跟上,每走一步都牵动伤口,发出沉闷的痛哼。谢青符捂着胸口枯萎莲根的伤口,脸色灰败。云织月捧着染血的卦盘残片。夜无痕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片浸透了背叛与鲜血、埋葬了断指的废墟。就在青光吞没他身影的最后一瞬,他的左手——那只刚刚失去小指的左手——极其隐蔽地、快如闪电地探入旁边早已冰冷的香炉灰烬深处,飞快地埋下了一样细小却坚硬的东西……

三天后,奉命彻底搜查城隍庙废墟的一队幽冥殿精锐鹰犬,在翻动香炉时触动了某个隐秘的引信。被深埋的断指中,蕴藏的最后一丝逆转之力混合着净世莲种被强行催发的净化本源轰然爆发!纯净的、蕴含着生命法则的白色光柱冲天而起,将方圆十里内所有幽冥毒瘴、尸蛊残留彻底净化一空,化作一片生机勃勃的解毒净土。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此刻,剧烈颠簸的逃亡马车内。

“咳……咳咳……”

谢青符捂着胸前的伤口,猛地咳出一小口带着奇异淡金色光泽的血液。那伤口深处,那截本已彻底枯萎的净世莲根残桩,竟匪夷所思地……再次萌发出一点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细小嫩芽!嫩芽顶端,甚至顶出了一枚米粒大小、散发着朦胧白光的——花苞!

他喘息着,沾着淡金色血液的手指抹去嘴角血迹,看向对面闭目调息、神色疲惫却依旧挺直脊背的陆昭雪,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探究,有感慨,也有一丝释然。

“陆姑娘……”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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