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娘面露古怪,她顿了顿:“昨儿回家后,民妇心神不宁,家里那口子就一直问民妇,究竟发生了何事。民妇就小声跟他说了。”
张大娘的相公胆子也小,二人哆哆嗦嗦,一整晚都没睡好觉。
今儿清早,张大娘的相公摸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正好见着开封府的捕快撤走,他像是见着什么稀奇玩意儿,忙喊了张大娘去门口一齐看。
“民妇二人一合计,看来官爷们商量好了。但我们还是有些犹豫,正好你们开始派人挨家挨户问询,民妇心想,这都问上门了,若是撒谎被查了出来……”张大娘眼神躲闪,“听说皇城司有个活阎王,民妇还想活命。”
此言一出,闻荣三人眸中齐齐闪过异样颜色,他们低头垂眸,胸口起伏都少了些。
倒是崔景湛,他盯着张大娘,不禁嗤笑出声:“甚好。看来活阎王这名头,还不错。省了不少事。”
“军爷这是什么意思?”张大娘狐疑地看着崔景湛,这位军爷生得当真是标致,比好些女子的眉眼还要好看,怎的说话有些难以琢磨。
“没什么。你再细细想想,还有没有旁的不对劲,不止昨夜,还有最近几日,或是从前,只要是陆记香铺有关的,你尽管说。”崔景湛话锋一转,继续问道。
“不对劲?”张大娘眼珠子转了转,额头上的皱纹都深了些。
好几息后,张大娘面露迟疑之色:“民妇也不敢肯定,但你们让民妇说的,民妇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张大娘已记不清是何时起,陆记香铺后院总有股似有似无的酒香气,他们两家一墙之隔,张大娘闻得真真切切。
“民妇还打趣过陆掌柜的,说你这香铺讲究。没想到还真蒙对了,他说他家有几种香饼,最是不同,有淡淡酒香味。”张大娘瞪大了眼,似是不信,“香饼就算再香,那也得燃了才散发香气呀。难道他日夜在院子里点香饼?也行,只要他不心疼。”
一提起这些鸡毛蒜皮之事,张大娘来了兴致,丝毫没有方才那股惊惧之意。
她有絮絮叨叨了好些无用之事,见崔景湛几人没了动静,这才不好意思地停嘴:“军爷,没了,就这些。”
崔景湛摆了摆手,看了眼书吏:“让她画押。”
“军爷,那民妇是不是可以回家了?”张大娘按上手印雀跃道。
“当然可以。不过你得跟我们再去一趟陆记香铺。”崔景湛淡淡道。
“啊?”张大娘瞪大了眼。
“我们的人会让你比划一二,你看到的人影有多高,大致位置。”闻荣会意,接过话头。
“万万不可啊,军爷,若是被人瞧见了民妇进去指认,民妇会不会被报复?”张大娘一听,险些没坐稳。
闻荣耐着性子,心里头一股无名之火。司使大人平日里动辄甩鞭子,今儿性子怎的如此之好。他深吸了口气,好生好气扶稳张大娘:“那周围都是咱们的人把守,不会有什么可疑之人瞧见。大不了你进屋时,咱们看好你的左邻右舍,大家都待在屋里头,不许出来。”
“谢谢军爷体谅啊!”张大娘终于彻彻底底舒了口气。
闻荣见状,唤了人来,带张大娘去陆记香铺再看看。
肃正堂正厅内,崔景湛让闻荣上前。
“你如何看?”崔景湛翘着腿,单手撑在鬓间,言语淡淡。
“若那厢房的窗子上能画出大致印迹来,咱们可以比对身高,也总比没有线索好。”闻荣想了半响,实在没有头绪。
崔景湛缓缓点头:“高个子,壮实,像不像弓彬?”
闻荣眉头微挑,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弓彬,只是那日崔景湛率先追了进去,他并未多言究竟发生了何事。
“弓彬个子确实高,也结实,那日恰好出现,确实可疑。”闻荣慎重道,“大人,您昨儿追上去,可看见他?”
崔景湛晃了晃头:“他轻功极好,我甚至不知道他从屋顶上路过后,究竟有没有进陆记香铺。弓彬要继续查,但此案不能只盯着他。”
“除了证人,可还有旁的发现?”
“有。方才有弟兄回禀,他们细细搜了陆记香铺里外,不知是不是凶手所为。昨儿案发后,后院的门就是虚掩的。不知是凶手从后门逃走,还是陆晓飞当时没锁门。”
“后院那门通往何处?”崔景湛来了兴致。
“大人,那外头是运河支渠,不过弟兄们看了,外头没有船只。”闻荣顿了顿,“就算有,也是个摆设。那一带的百姓出门,走前头的街巷更方便,后院留个门反而容易有隐患,是以好些百姓家的后院后门都封上了,也不怎么留意支渠的动静。”
崔景湛缓缓点头,陆晓飞的后院,门是留着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他看了闻荣一眼,闻荣心中一愣:“属下猜测,会不会那附近几十户里,只有陆记是商铺,平日往来送货,制香原料,偶也走运河支渠?”
“去查。”崔景湛放下撑在鬓间的手肘,食指不住敲着桌面。
闻荣离去,肃正堂只余崔景湛一人。他空望向院子正中,这案子瞧着,有些蹊跷,昨儿弓彬出现,今儿还有了新证人,似乎都在说,凶手是弓彬。
甚至他自己也算半个目击证人,正好瞧见弓彬从厢房里出来。
崔景湛捏了捏鼻根,面露疲意,眼下想暗中联络弓彬,更难了。
抓人破案,他本不怎么着急,上头不催,他犯不着。
可就怕曹贼心生不满,暗线一直无法重建,他会不会放弃兄长,甚至要除掉兄长?
崔景湛眸色凌冽,双眼渐渐眯起,牙根紧咬。
几息后,他面无表情掏出那块玉佩,牢牢系于腰间革带上。他低头看了一眼,旁人许发觉不了什么,可他心头那股对自己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他苦笑几声,就算自己再不想戴着这玩意儿,能为兄长多添份平安,这点别扭和委屈,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