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情于理,顾青拗不过崔景湛。崔景湛唤上闻荣,三人往出宫小道上的内藏库小院快步行去。
日头西下,这几日晌午时分已是热了起来,傍晚时分可谓一整日里最惬意之时,顾青看着他二人,紧绷的心绪平复不少,恍惚回到御酒案峰回路转之时。
如今如此隐秘之事,景湛依旧带上闻荣,想来是他极为信任之人。
景湛自己兴许也未曾察觉,他开始慢慢接纳旁人了。
想到此处,顾青眸角隐约显出笑意。
崔景湛走在前头,闻荣在顾青身侧,他极其敏锐,不小心瞥到顾青眼角带笑,心里头琢磨起来。
自家婆娘一再交代自己,司使大人既然器重自己,一定要好好办差,多想想上官的心思。
如今顾酒人是司使大人看重之人,他的心思也得好好琢磨下。
可他为何眼带笑意?
闻荣琢磨了一路,也没想明白。
“大人,就是此桶。”顾青将他二人带至墙角,指着桶中的斑驳铜勺,“您看,这最上头有略微烧焦的痕迹,极像是被雷击中后引火入桶。”
听顾青说完,闻荣缓缓点头道:“大人,依属下看,若顾酒人当时脚底下踩的是稻草一类引火之物,这天雷顺着铜勺,桶中有酒液和松香,沿着木架,点燃西厢房,完全有可能。”
崔景湛盯着漆黑的桶箍,瞳仁微缩,顾青和闻荣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后头几句他已听不真切,好似自己神游在极远之处……
究竟是何人,存了如此歹心?
崔景湛瞧着顾青,欲言又止。
“闻荣,你去寻个得力的自己人,暗中盯着这桶,看最近是否会有人来。”崔景湛嘴上如此,心中却暗叹了口气,纵火之人若不蠢,应不会再来。
曹贼也断不会允许自己再生事端。
若执着于此事,恐引起曹贼不悦。
万一他刨根问底,牵出顾青身世一事……
见闻荣走远,崔景湛将嗓音压得极低:“兄长,我以为此事是冲着当年旧案来的。”
“嗯?”顾青小声好奇道。
“若对方要置你于死地,有无数种法子让你死于旁的意外,断不会选择动静极大的纵火之法。”崔景湛眼珠子转了好几圈缓缓道。
顾青边思索边颔首,下午是自己一时情急,未做细想。
若真要害自己,悄无声息下毒,或是在宫外下手,便是不小心跌入河中溺毙,都比在宫中纵火来得掩人耳目。
“景湛,我有一事不明,若是为了当年旧案,那些旧档放了十几年,早不毁,晚不毁,偏偏这几日毁?”顾青眉头蹙起,十分不解。
书册上的犀角杯三字亘在心口,崔景湛胸口起伏剧烈,他双眸直勾勾盯着顾青:“会不会是沈怀瑾?他知晓你的身份,又亲历了当年之案……”
“不可能是沈典御。”顾青眸中闪过惊悸之色,“他是阿爹的爱徒。就算他想除掉我,只需揭穿我的身份,不说官家以欺君之罪论处,便是曹贼知晓,也够我喝一壶了。他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在尚酝局的地盘动手?尚酝局内外,知晓我去查旧档之人颇多,若真有人心怀叵测,一时间也分辨不清。”
言罢,顾青心里头生出股寒凉之意,如此迫于无奈剖析沈典御的所作所为,他属实不快。
可崔景湛同沈典御并不相熟,他担心自己,才做此推论,也是情有可原。
“兄长,你还是过于良善。”崔景湛轻叹了口气,“他兴许无意取你性命,可我不信他无意于当年你阿爹留下的酒方。若他一时糊涂,做了些自己都不知道会酿成大错之事,又当如何?”
“景湛,我知你心忧于我……你放心,就算如此,酒方现世前,我就是安全的。”顾青心中思绪万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景湛所言,他竟信了几分。
倒不是质疑沈典御的人品。只是作为嗜酒之人,眼下换做是他自己,若故人之子可能寻到当年酒方,他也会狂热不已。
虽无心害人,但若是被旁人设计挑唆……
“景湛,沈典御在宫中多年,为人虽刚正,不代表他完全不懂宫中那些弯弯绕绕。”顾青沉下心来,还是选择相信沈典御。
“兄长说什么,便是什么。但我会派人盯着他,兄长也不要干涉我。”崔景湛眉头紧簇,他不想再同顾青辩驳。
顾青犟起来,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
“景湛……你切莫让沈典御发现,我不想因为我,让你们起争执。”顾青亦知,景湛难劝。
“你且放心,就在尚酝局外围盯着,不会太过分。”
他二人欲多言,又不之前从何说起,索性相视一笑,苦中带乐。
良久,顾青小声道:“当年之事,我会更加谨慎。既然如此,此事就此揭过,你我心知此事另有隐情,莫要往外透露。免得曹贼那边……”
“兄长放心。多谢兄长体谅。”崔景湛望着院外,眸色有些躲闪。
方才一时情急,以为有人要害兄长,心中畏惧之念头被强压下去。
眼下冷静下来,兄长无碍,暗中之人许是误伤,他心中担忧暂且散去,那几个疯狂的声音,开始在心中博弈。
他压根不敢侧目,顾青一出现在眼前,他心里头便会有灾难般的念头出现,终有一日,兄长不会再如此关切自己,他会离自己而去……
“景湛?你瞧着甚是疲累,还是快回去歇着。时辰不早,我得赶在宫中下钥前回家。”顾青见崔景湛一瞬间面色惨白,甚是忧心,“若实在有哪里不适,不要硬撑,还是去寻太医看看。”
见景湛不言,顾青多言了几句:“就算武艺再好,也不能不歇息……”
“好,我这就回去歇着。”崔景湛嗓音嘶哑,他想同顾青多说几句,可又怕他瞧出破绽。
顾青本要相送,崔景湛一口回绝。顾青怕他多想,站在原地,待景湛的背影逐渐模糊,才肯离去。
回了肃正堂,崔景湛盯着那书册,除了眸色猩红,面无半分血色。眼看兄长不再猜疑自己,关切自己更胜当年,世道为何要如此?为何当年之事,偏偏有自己阿爹的身影掺和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