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埂秦图
长沙郡的暑气裹着稻穗的甜香,黏在人后颈上像层薄蜜。农官李栎攥着卷皱巴巴的竹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竹简上“标准化耕种图谱”六个秦隶字,被他的汗渍浸得发暗。
“张阿伯,不是我要为难你!”李栎的声音比头顶的日头还急,“这是咸阳少府亲自颁下的图谱,上面写得明明白白,稻鱼共生的田埂必须修直,宽三尺,高五寸,这样才能按亩丈量,统计产量——你知道郡尉上个月因为报不上准数,被廷尉府申斥了吗?”
张阿伯把镰刀往田埂上一插,“笃”的一声,泥点溅到李栎的皂色官服上。他弯腰捋了把稻穗,指腹搓开谷壳,饱满的米粒滚进掌心,谷壳簌簌落在水田里,引得几尾银闪闪的小鱼苗凑过来啄食。“少府的官老爷见过稻田里的鱼吗?”张阿伯的声音带着楚地人特有的尾音,粗粝却实在,“这弯埂是我们祖祖辈辈踩出来的,鱼顺着埂根的浅水道游,能吃田里的虫,粪便还能肥田。你把埂修直了,水道堵了,鱼要么死,要么跑,来年稻子没了鱼护着,虫多了,肥力也差了——这不是瞎折腾是什么?”
围在田边的村民们小声附和起来。有个穿粗布短打的后生接话:“李官长,去年我家那二亩田,就是听了您的话,把埂修窄了些,结果夏天涨水,埂塌了一半,稻子淹了不少,鱼也跑光了……”
李栎脸更红了,不是羞的,是急的。他刚从咸阳调来长沙郡不足半年,对楚地的农耕本就不熟,只记得临行前少府的官吏反复叮嘱,“标准化是大秦新政的根基,凡郡县必须推行,不得有误”。他跺了跺脚,指着远处一片刚修完直埂的稻田:“你看王家村!他们上周就按图谱改完了,郡尉去查验时还夸了,说这样统计亩产,比以前快了一倍!”
“快有什么用?”张阿伯梗着脖子,“等秋收时你再去看,王家村的稻穗要是有我家的饱满,我把这镰刀吃了!”
两人正争得不可开交,蹲在田边的秦斩忽然站起身。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玄色劲装,裤脚沾了圈泥水,指尖还留着点稻田的黑泥——方才他蹲在那看小鱼苗时,没人注意到他眼前偶尔会闪过几行淡蓝色的光。
“李农官。”秦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让人安静的力量。他是长沙郡的屯垦将军,去年跟着王翦平定楚地后,就留在这里负责农耕与军备,郡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将军虽出身秦军,却不似其他秦吏那般刻板,反倒常蹲在田里跟老农聊天。
李栎见是秦斩,语气立刻软了些:“将军,您看这……张阿伯不肯按图谱修埂,这亩产统计要是完不成,咱们郡今年的考绩……”
秦斩没接他的话,转头看向张阿伯,目光落在田埂边的水道上——那水道窄窄的,顺着弯埂蜿蜒,水面上飘着几片稻叶,小鱼苗在叶下穿梭,偶尔还能看到几只小青蛙蹲在埂边。“张阿伯,你说这弯埂能护鱼,鱼能护稻,可有凭据?”
张阿伯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拉着秦斩往自家田深处走:“将军您看!我这田埂根上,每隔两步就有个浅坑,下雨时能存水,鱼能躲在里面避晒;还有这埂上种的艾草,能驱蚊虫,还不跟稻子抢肥——这些都是我爹传我的,我种了三十年田,哪年不是亩产三石多?”
秦斩蹲下身,指尖蘸了点泥水,眼前的淡蓝色界面又跳了出来:
【方案A:按咸阳图谱修直埂】
- 亩产统计效率:+40%
- 粮食品质评分:82(中等)
- 百姓接受度:38%
- 预估秋收风险:虫灾概率+15%,水涝损失+20%
【方案b:维持稻鱼共生弯埂】
- 亩产统计效率:65%(基准值)
- 粮食品质评分:109(优良)
- 百姓接受度:92%
- 预估秋收风险:虫灾概率-8%,水涝损失-12%
这是秦斩身上的“秦制辅政系统”,自他入秦从军时便有,能根据环境、数据生成最优方案。但他从不全信系统——去年在南郡,系统曾建议推广小麦,但他看到当地百姓更习惯吃稻米,便改种了粳稻,最后收成比系统预估的还高。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秦斩抬头望去,只见学堂的几个孩子背着竹筐,蹲在田埂另一头写生。领头的小豆子举着炭笔,正对着弯埂画得认真,画纸上的稻田弯弯曲曲,像极了湘水的支流,连埂边的艾草和水里的小鱼都画了出来。
“将军?”李栎的声音拉回了秦斩的思绪。
秦斩站起身,拍了拍裤脚上的泥:“李农官,咸阳要的是‘典范’,不是‘死规矩’。典范得能让百姓吃饱,能让收成稳定,要是按图谱改了,收成降了,百姓怨了,这典范还有什么用?”
他指着张阿伯的田:“这样,先留十亩地做试验。五亩按图谱修直埂,五亩维持弯埂,派两个人盯着,记录下浇水、除虫、鱼的数量,到秋收时,咱们拿数据说话。”
李栎愣了愣,这跟他想的“要么全改,要么不改”不一样,但看着秦斩笃定的眼神,又想起这位将军去年解决了南郡的蝗灾,便点了点头:“那……就按将军说的办,我这就去安排人记录。”
张阿伯一听,立刻把镰刀扛在肩上,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花:“就等将军这句话!我保证,这五亩弯埂田,秋收时亩产绝对比直埂的高!”
村民们也松了口气,有个老婆婆还从竹篮里拿出几个熟红薯,塞给秦斩:“将军,这是刚蒸的,您尝尝,填填肚子。”
秦斩接过红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看着眼前的稻田,风吹过稻穗,掀起层层金浪,小鱼苗在水田里游弋,孩子们的笑声随着风飘过来,画纸上的弯埂像条活的河,绕着稻田,也绕着人心。
一、直埂的麻烦
试验田的事定下来后,李栎立刻带着两个民夫去忙活。修直埂要先把旧的弯埂刨了,再按图谱里的尺寸夯土,宽三尺,高五寸,埂边还要插上秦制的木牌,写着“亩数:二分五厘,负责人:李栎”。
头两天还算顺利,可到了第三天,就出了麻烦。
那天一早,张阿伯扛着锄头去田里,刚走到试验田边,就听见“哗啦”一声——直埂的一角塌了,泥水混着稻苗往旁边的田里流,几只小鱼翻着白肚皮浮在水面上。
“不好!”张阿伯赶紧跑过去,只见李栎正带着民夫用土填塌口,脸上满是焦急。“李官长,你这埂怎么修的?”张阿伯蹲下身,摸了摸埂上的土,“这土刚刨起来就夯,没晒透,一浇水就塌——你得先把土晾三天,掺点碎稻草,这样才结实!”
李栎擦了擦汗,有些尴尬:“图谱上没说要掺稻草……”
“图谱上还没说鱼会淹死呢!”张阿伯指着水里的死鱼,“你看,埂塌了,水都流到直埂田里了,鱼没地方躲,全闷死了——这才三天,鱼就少了一半,再这么下去,直埂田里的稻子连虫都治不了!”
李栎没话说了。他这两天盯着修埂,没注意鱼的事,现在看着水面上的死鱼,心里有点发慌。正想找秦斩汇报,就看见秦斩提着个竹篓走了过来,竹篓里装着些小鱼苗。
“将军,您怎么来了?”李栎连忙迎上去。
秦斩指了指直埂田:“我听说这里塌了埂,过来看看。”他蹲下身,把竹篓里的鱼苗倒进弯埂田里,小鱼苗一进水里,立刻散开,钻到稻根下不见了。“张阿伯说的对,修埂得掺碎稻草,还要晾土——图谱是死的,地是活的,不能全按图谱来。”
他转头对李栎说:“你让人去村里收点碎稻草,把塌的埂重新修了,再往直埂田里补点鱼苗。另外,每天记录鱼的数量和稻苗的高度,晚上给我报一次。”
李栎点点头,这次没再反驳。他看着秦斩蹲在田里,跟张阿伯一起检查稻苗,心里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郡里的百姓都愿意听将军的话,不是因为他是将军,是因为他肯蹲下来,看清楚田里的鱼和稻。
可麻烦还没结束。过了半个月,长沙郡下了场大雨,一连下了三天三夜。雨停后,李栎赶紧跑到试验田,一看就傻了眼——直埂田的水积了半尺深,稻苗被泡得发黄,有些已经开始倒伏;而弯埂田的水顺着水道流走了,稻苗依旧绿油油的,埂边的浅坑里,小鱼还在游来游去。
张阿伯站在田埂上,手里拿着根竹竿,指着直埂田:“李官长,你看!这直埂太陡,水排不出去,稻苗泡久了就会烂根;我们这弯埂是斜的,水顺着埂根流,既能存水,又能排水——这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能错吗?”
李栎看着发黄的稻苗,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掏出记录册,上面写着:直埂田,鱼苗存活数32尾(原50尾),稻苗高度2尺1寸(比弯埂田矮3寸);弯埂田,鱼苗存活数48尾,稻苗高度2尺4寸。
这些数据,他得如实报给秦斩,也得如实报给咸阳。可咸阳要是知道直埂田出了这么多问题,会不会责怪他?
正想着,秦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农官,数据记好了吗?”
李栎转过身,把记录册递过去,声音有些低:“将军,直埂田的稻苗……怕是要减产了。”
秦斩翻看着记录册,眉头没皱,反而笑了:“减产不怕,怕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减产。你看,直埂田的问题出在排水和埂的结实度上,咱们改了这些,下次就能做好——要是一直瞒着,到了秋收,损失就更大了。”
他拍了拍李栎的肩膀:“把这些数据整理好,我明天要去郡城见监御史,正好拿给他们看看。”
李栎愣了:“将军,您要把这些报给监御史?这可是……”
“是问题,就得让上面知道。”秦斩收起记录册,“大秦要的是能种出粮食的规矩,不是能饿死百姓的规矩。”
二、画里的稻田
秦斩去郡城的那天,学堂的先生陈生带着孩子们来试验田写生。陈生是楚地的老儒,秦灭楚后,他没走,留在村里办了个学堂,教孩子们认秦字,也教他们画楚地的山水。
小豆子蹲在田埂边,手里的炭笔在纸上飞快地画着。他画了弯埂田的稻苗,绿油油的,比直埂田的高一大截;画了埂边的水道,里面有小鱼在游;还画了张阿伯,正扛着锄头在田里走,脸上带着笑。
“小豆子,你怎么不画直埂田呀?”陈生走过来,看着他的画。
小豆子抬起头,眨了眨眼:“直埂田的稻苗黄了,不好看。弯埂田的稻苗绿,还有鱼,好看。”
陈生笑了,摸了摸他的头:“那你觉得,直埂好还是弯埂好?”
小豆子想了想,指着画里的弯埂:“弯埂像我娘织的布,软软的;直埂像爹劈的柴,硬邦邦的。布能裹着我,柴会扎手。”
陈生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稻田。他想起秦灭楚那年,秦军的铁骑踏过湘水,楚地的百姓都怕,怕秦人的规矩会像铁骑一样,踏碎他们的生活。可现在,他看着秦斩将军蹲在田里跟老农说话,看着试验田里的弯埂依旧蜿蜒,忽然觉得,或许有些东西,是踏不碎的。
正想着,张阿伯扛着一捆稻草走了过来,要去补直埂田的埂。小豆子跑过去,仰着头问:“张爷爷,直埂田的稻苗能变好吗?”
张阿伯放下稻草,摸了摸小豆子的头:“能!秦将军说了,会把直埂改一改,掺上稻草,再挖个排水的沟,来年就能种好稻子,养好多鱼。”
“那以后,我们的田还是弯的吗?”小豆子又问。
“会是弯的,也会是直的。”张阿伯指着试验田,“就像秦将军说的,好的规矩,得像这稻子一样,能长在土里,也能顺着水走。”
小豆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拿起炭笔,在画纸上添了几笔——他画了一条直埂,旁边挖了个小沟,沟里有小鱼游向弯埂,弯埂边的稻穗上,站着一只小鸟。
那天下午,秦斩从郡城回来了。他一到村里,就被村民们围了起来,张阿伯最急,拉着他问:“将军,监御史怎么说?是不是要咱们全改直埂?”
秦斩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监御史看了咱们的记录,没说要全改直埂,还说要把咱们的试验田当‘郡级典范’,报给咸阳少府呢!”
“真的?”张阿伯眼睛亮了。
“真的。”秦斩展开竹简,上面写着:“长沙郡试验田,兼顾秦制统计之效与楚地农耕之智,可推广于江南诸郡,因地制宜,勿拘一格。”
李栎站在旁边,看着竹简上的字,心里忽然松了口气。他想起秦斩在郡城跟监御史说的话:“标准化不是削足适履,是量体裁衣。楚地多水,稻鱼共生是百姓的活路,要是把活路堵了,再高的统计效率,也换不来百姓的温饱。”
那天晚上,村里杀了只鸡,张阿伯拉着秦斩、李栎和陈生去家里吃饭。桌上摆着稻花香酒,还有用田里的小鱼做的辣炒鱼干。张阿伯给秦斩倒了杯酒,举着杯子说:“将军,我敬您!您懂田,懂鱼,更懂我们百姓的心!”
秦斩接过酒杯,看着窗外的稻田。月光洒在田埂上,弯埂像条银带,绕着稻田,也绕着村里的灯火。他想起系统里最新的数据:
【优化方案:直埂掺稻草+挖排水沟,弯埂保留水道+艾草驱虫】
- 亩产统计效率:+35%
- 粮食品质评分:108
- 百姓接受度:95%
- 预估秋收风险:虫灾概率-10%,水涝损失-15%
原来最好的方案,从来不是选A或选b,是把A的好处,种进b的土里。
三、秋收的答案
转眼到了秋收时节。长沙郡的天气格外好,连着半个月都是晴天,稻穗晒得金黄,一捏就出米,空气里满是稻子的甜香。
试验田的收割,成了村里的大事。村民们都围在田边,看着秦斩、李栎和张阿伯一起量亩、收割、称重。
先收的是直埂田。经过之前的修改,直埂掺了稻草,还挖了排水沟,稻苗虽然比弯埂田矮一点,但也长得还算饱满。李栎拿着镰刀,割下一把稻穗,放在脱粒机里,金黄的米粒滚出来,落在竹筐里。
“称重!”李栎喊了一声,两个民夫把竹筐抬到秤上,秤砣压到了“一石二斗”的位置。
“直埂田,二分五厘,亩产一石二斗!”李栎把数字记在竹简上,心里有点激动——这比他预期的高多了。
接下来是弯埂田。张阿伯亲自收割,他割稻的动作又快又稳,稻穗一把把放进脱粒机,米粒比直埂田的更饱满,颜色也更亮。
“称重!”张阿伯喊着,脸上满是期待。
竹筐抬到秤上,秤砣一点点往后挪,最后停在了“一石五斗”的位置。
“弯埂田,二分五厘,亩产一石五斗!”秦斩报出数字,田边立刻响起了欢呼声。
张阿伯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李栎说:“李官长,你看!我没骗你吧?这弯埂田的产量,就是高!”
李栎点点头,心里服了。他看着弯埂田的米粒,又看了看直埂田的,忽然说:“将军,咱们把两种米煮了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秦斩笑着答应了。村民们立刻搬来铁锅,在田边架起柴火,把两种米分别倒进锅里煮。不一会儿,米饭的香味就飘了出来——弯埂田的米饭更白,香气更浓,吃起来软糯香甜;直埂田的米饭也好吃,但比弯埂田的少了点回甘。
“这就是粮食品质评分的差别。”秦斩对李栎说,“直埂田的产量虽然低一点,但统计快;弯埂田的产量高,品质好,百姓也喜欢。咱们以后推广,就按优化方案来,有水的地方留弯埂,地势高的地方修直埂,这样既能统计产量,又能让百姓多收粮。”
李栎用力点头:“将军,我明白了!以前我总想着按图谱来,忘了田是活的,百姓是活的——以后我一定多跟张阿伯他们学学,把楚地的农耕法子跟秦制结合起来。”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只见一个秦吏骑着马,手里举着一卷竹简,高声喊着:“长沙郡试验田文书到!咸阳少府令批:长沙郡因地制宜,创稻鱼共生新制,着江南诸郡效仿!”
村民们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张阿伯拉着秦斩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李栎拿着咸阳的文书,眼睛里有点湿润;陈生带着孩子们跑过来,小豆子举着画,画里的稻田一半是直埂,一半是弯埂,埂边的水道里,小鱼游来游去,稻穗上站着小鸟,田埂上的人们,都在笑。
秦斩看着眼前的景象,又看了看系统界面:
【江南诸郡推广方案已生成】
- 核心原则:因地制宜,秦图楚埂
- 预期效果:亩产平均提升15%,百姓满意度98%
- 系统评价:治理非刻舟求剑,乃顺水推舟
他忽然想起刚到长沙郡时,王翦将军跟他说的话:“秦灭六国,不是要灭了六国的土地和百姓,是要灭了分裂的祸根,让百姓能安居乐业。所以治理地方,不能只带秦的规矩,还要带秦的人心。”
现在他懂了,所谓的“典范”,从来不是一条直埂修到天边,是弯埂能绕着稻田,直埂能连着民心;是咸阳的图谱能种进楚地的土里,楚地的鱼能游进大秦的田里。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稻田上,直埂和弯埂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网,网住了丰收的稻子,也网住了百姓的笑容。孩子们在田埂上跑着,手里拿着刚摘的稻穗,笑声随着风飘得很远,飘向湘水,飘向咸阳,飘向一个即将统一的大秦。
秦斩站在田埂上,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这才是最好的“标准化”——不是所有的田埂都一样直,是所有的百姓,都能笑着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