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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地风平:秦斩对质咸阳使

寿春的初夏总裹着一层黏腻的湿热,淮河的水汽漫过城墙,在秦斩府邸的青石板上洇出淡淡的水痕。巳时刚过,侯府书房的窗扇半开,穿堂风卷着院外石榴花的香气进来,却吹不散案上堆积如山的竹简——那是楚地近半年的政务卷宗,从赋税收支到刑案判决,从水利修缮到流民安置,每一卷都用秦隶写得工工整整,末尾还盖着“破楚侯印”的朱红印记。

秦斩正低头看着一份淮河水师的操练记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简边缘。他一身玄色锦袍,腰间悬着那柄曾斩杀项燕的玄铁枪,枪缨上的红丝沾了点潮气,却依旧挺拔。门外传来轻叩声,是亲卫统领赵信的声音:“侯爷,咸阳来使已过淮河渡口,约莫未时便到寿春城。”

秦斩抬眸,目光落在窗外那棵新栽的梧桐上——这树是上月赈济饥民时,一个楚地老叟送的,说梧桐引凤,能保楚地太平。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知道了。让户部、刑部的人把近半年的卷宗再理一遍,凡有我署名的,都搬到前厅偏室。”

赵信愣了愣:“侯爷,那内侍是来‘慰问’的,您把卷宗都摆出来,岂不是……”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咸阳派内侍来楚地,哪是真来慰问?分明是替始皇帝盯着,怕这位刚立了灭楚大功的破楚侯拥兵自重。

“越是盯着,越要让他看清楚。”秦斩放下竹简,指节轻轻叩了叩案上的《楚地流民安置册》,“楚地刚定,民心未稳,咸阳那边难免有顾虑。他要查,便让他查,省得日后有人在陛下面前嚼舌根。”

赵信还是不解:“可万一他故意找茬,罗织些莫须有的罪名……”

“罗织罪名也需有凭据。”秦斩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寿春城的轮廓——半年前这里还是楚军的最后壁垒,如今街市上已能听到秦腔与楚语交织的叫卖声,粮仓外排队领粮的百姓脸上也没了往日的惊惧。“我秦斩领兵打仗,靠的是刀剑;治理地方,靠的是实绩。卷宗里记的是百姓的衣食,是楚地的安稳,他若能从这里面找出错处,那便是我失职。”

赵信见他神色坦荡,便不再多言,躬身退下安排去了。秦斩重新坐回案前,拿起一卷《寿春盐价调控录》——上月淮河口有盗匪劫掠盐船,导致盐价暴涨,他亲自率水师清剿,又让官仓平价售盐,不过三日,盐价便回稳了。竹简上记着每日的售盐量、价格波动,还有百姓的反馈,甚至附了几张市井小儿传唱的童谣,说“秦侯来,盐价平,家家灶上有咸腥”。他看着这些,指尖的力道松了些——这些不是写给咸阳看的,是写给楚地百姓看的,也是写给自己看的。

未时三刻,寿春城外传来了马蹄声。秦斩率属官在城门处迎接,远远便看见一队咸阳仪仗——黑色的马车,青色的旌旗,旗上绣着“奉诏监使”四个篆字。马车停下,一个身着锦缎内侍服的人走下来,约莫四十岁年纪,面色白皙,眼神却透着几分锐利,正是始皇帝身边的近侍赵高——哦,如今还只是个普通内侍,尚未得势,但在咸阳宫中人脉颇广,最善察言观色。

赵高走上前,先是假模假样地行了个礼,语气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破楚侯辛苦。陛下念楚地初定,特命咱家前来慰问,顺带看看侯爷治理地方的成效。”他的目光扫过秦斩身后的属官,又瞥了眼城门内的街市,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秦斩拱手回礼,声音平稳:“有劳赵监使远途奔波。侯府已备好薄宴,监使一路劳顿,先歇息片刻?”

“歇息不急。”赵高摆了摆手,话锋一转,“陛下交代了,要咱家亲眼看看楚地的情形,尤其是侯爷处理政务的细节。不如现在就带咱家去看看卷宗?也好让咱家早日回咸阳复命,免得陛下牵挂。”

秦斩心中了然——果然是直奔主题。他不动声色地侧身:“监使既有圣命,秦斩自当配合。前厅偏室已备好卷宗,监使请。”

赵高没想到秦斩如此痛快,倒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原本以为秦斩会百般推脱,甚至销毁些“不利”的卷宗,如今这般“坦荡”,怕不是早就做好了手脚。他跟着秦斩走进侯府,穿过庭院时,刻意放慢脚步,留意着府中的动静:没有奢华的装饰,廊下挂着的是秦军的铠甲兵器,仆役们行色匆匆却井然有序,甚至能听到后院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这哪里像个刚封爵的侯爷府邸,倒更像个军营。

到了前厅偏室,赵高眼前一亮——满屋子的竹简堆得齐整,分门别类地贴着标签:“赋税类”“刑案类”“民生类”“军备类”,每一类前都放着一本总目,详细记录着卷宗的数量和内容概要。负责看管卷宗的小吏见他们进来,躬身道:“监使大人,所有卷宗均按侯爷吩咐整理完毕,凡涉及政务决策的,均有侯爷的署名和批注,您可随意翻阅。”

赵高走到“刑案类”的竹简前,随手抽出一卷——是上月处理的一桩土地纠纷,楚地旧贵族昭氏想强占平民的良田,被百姓告到官府。卷宗里详细记录了原告、被告的供词,官吏勘察的结果,还有秦斩的判决:昭氏归还良田,并罚粮百石赈济流民。末尾秦斩的批注写着:“楚地旧制虽有等差,然秦法面前,贵贱同等。若纵容贵族欺压百姓,楚地永无宁日。”

赵高皱了皱眉,又抽出一卷“民生类”的——是关于修缮淮河堤坝的记录。上面记着动用了多少民夫,消耗了多少粮草,甚至详细到每一段堤坝的负责人、完工时间,还有百姓的反馈:有个叫王阿婆的老妇,儿子在修堤时摔伤了腿,秦斩不仅派医官诊治,还让府中仆役送去了粮食,老妇特意到侯府道谢,这事也被记在了卷宗里。

“侯爷倒是心细,连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都记下来。”赵高语气带着几分讥讽,试图挑衅。

秦斩站在一旁,神色平静:“楚地百姓刚经历战乱,最怕的便是官吏漠视他们的疾苦。这些事在监使看来是鸡毛蒜皮,在百姓眼里,却是关乎生计的大事。我把它们记下来,既是提醒自己不可懈怠,也是让下属知道,民生无小事。”

赵高被噎了一下,不再说话,转而埋首翻阅卷宗。他看得极细,尤其是“赋税类”和“军备类”——这两处最容易找出破绽。赋税方面,他想找是否有延迟上缴、克扣截留的记录,可卷宗里显示,楚地近半年的赋税不仅足额上缴咸阳,还多缴了三成,备注里写着“楚地秋收颇丰,百姓自愿多缴,以助关中赈灾”;军备方面,他想找是否有私藏兵器、扩充兵力的痕迹,可记录显示,秦军在楚地的兵力严格按照始皇帝的诏令部署,没有私增一兵一卒,甚至还裁军五千,让士兵解甲归田,参与农耕。

一连两日,赵高都泡在偏室里翻阅卷宗,从清晨到深夜,连秦斩备好的宴席都没心思吃。他越看心越沉——这些卷宗不仅没有错处,反而处处透着秦斩的用心:流民安置得妥妥当当,刑案判决公正严明,水利、盐运等民生工程进展顺利,甚至连楚地旧贵族的情绪都安抚得很好,有几位原本对秦军抵触的贵族,还在卷宗里写下了对秦斩的称赞,说他“虽为秦将,却懂楚地民心”。

第三日午后,赵高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竹简,脸色有些难看。秦斩走进偏室时,正看到他对着一卷《楚秦书院章程》皱眉——这书院是秦斩上月刚建的,召楚地儒生与秦地博士共同讲学,既教秦法,也传楚辞,目的是化解秦楚之间的文化隔阂。

“监使看得如何?”秦斩递过一杯热茶。

赵高接过茶,手指有些发凉。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侯爷治理楚地,确实有一套。这些卷宗……挑不出错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侯爷在楚地威望甚高,连百姓都传唱您的童谣,这恐怕……不太妥当吧?”他试图从“威望”上做文章——自古帝王最忌地方官威望过高,尤其是手握兵权的武将。

秦斩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笑:“监使多虑了。百姓传唱童谣,不是因为我秦斩,是因为他们能吃饱饭、穿暖衣,能安稳过日子。昔日项燕在楚地威望也高,可他没能让百姓免于战乱,最终还是失了民心。我若哪天失职,百姓自然不会再念我的好。”他指了指卷宗里的童谣记录,“这些童谣,我不仅记在了卷宗里,还派人送到了咸阳,呈给陛下看。我想让陛下知道,楚地百姓要的不是哪个王侯的威望,是太平。”

赵高彻底无话可说了。他原本以为能轻易找到秦斩的把柄,哪怕是些细微的错处,也能添油加醋地向咸阳告状,可没想到秦斩不仅政务处理得滴水不漏,还把所有事都明明白白地记在卷宗里,连百姓的称赞都敢如实上报——这份坦荡,反而让他无从下手。

第四日清晨,赵高便要启程返回咸阳。秦斩率属官在城门送行,赵高的脸色比来时难看了许多,连客套话都少了。他翻身上马前,忽然回头看向秦斩,语气复杂:“侯爷,您就不怕……陛下猜忌您?”

秦斩望着远处的淮河,河水波光粼粼,载着漕船的帆影缓缓驶过。他回过头,目光坚定:“我为秦将,守土安民是本分;为楚地父母官,让百姓太平是职责。我所作所为,皆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对得起楚地的百姓,何惧之有?”

赵高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挥了挥手,带着随从策马离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官道尽头,赵信忍不住问道:“侯爷,您就这么放他走了?他回去会不会在陛下面前说些别的?”

秦斩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城内——街市上已经热闹起来,卖早点的摊贩吆喝着,孩子们在巷口追逐打闹,几个楚地老农正围着一个秦地商人讨价还价,脸上满是笑意。“他不会。”秦斩的声音带着几分笃定,“他若想构陷我,需有凭据,可他什么都没找到。况且,陛下何等英明,楚地的安稳,比任何谗言都有说服力。”

回到侯府,秦斩又走进了书房,案上的卷宗已经被收好,只留下一本《楚地治理月报》。他翻开最新的一页,上面写着:“寿春城外新垦良田千亩,流民归乡者三百余户,淮河水师清剿盗匪完毕,盐价稳定,粮价持平……”他拿起笔,在末尾添了一句:“咸阳监使赵公巡视完毕,无异议。”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竹简上,将那些秦隶字照得格外清晰。秦斩放下笔,望着窗外的石榴花——那花儿开得正艳,像一团团火焰,映着楚地的蓝天。他知道,楚地的安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咸阳的监察也不会只有这一次,但只要他守住“实绩”二字,守住百姓的民心,便无惧任何风雨。

几日后,咸阳宫。始皇帝坐在御座上,手里拿着赵高递上来的奏折。奏折里详细描述了楚地的情形,从街市景象到卷宗内容,最后只写了一句:“破楚侯秦斩治理楚地井井有条,民心安定,无错处可寻。”

始皇帝沉默良久,将奏折放在案上,目光望向南方——那里是楚地,是大秦最新纳入版图的土地。他身边的李斯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秦斩在楚地威望甚高,是否需要……”

“无需。”始皇帝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带着几分赞许,“他若能让楚地安稳,让百姓归心,威望高些又何妨?大秦需要的,不是只会领兵打仗的武将,是能守土安民的栋梁。”他顿了顿,又道,“传朕旨意,嘉奖秦斩绸缎百匹,黄金百镒,以示鼓励。”

李斯躬身领旨,心中暗自感叹——秦斩果然聪明,他不与内侍争执,不试图掩盖什么,只用一本本详实的卷宗,一次次安稳的民生,便打消了陛下的顾虑。这等智慧,远胜那些只会用刀剑说话的武将。

而此时的寿春,秦斩正接到咸阳送来的嘉奖令。他看着那份诏令,没有丝毫得意,只是让人将其与之前的卷宗放在一起。赵信不解:“侯爷,这是陛下的嘉奖,您怎么不挂起来?”

秦斩笑了笑,指着案上的卷宗:“这嘉奖不是给我的,是给楚地百姓的。没有他们的安稳,没有下属的努力,我秦斩什么都不是。把它和卷宗放在一起,是提醒自己,这份嘉奖,重若千钧,不可辜负。”

说着,他拿起另一卷新的卷宗——那是关于修建楚秦书院的后续计划,上面记着要邀请更多的楚地儒生讲学,要增设农桑、水利等课程,让百姓不仅能读书,还能学到谋生的技艺。秦斩翻开第一页,提笔写下:“为政者,当以百姓之心为心,以楚地之安为安。”

窗外的风又吹了进来,带着淮河的水汽和石榴花的香气,拂过案上的卷宗,也拂过秦斩沉稳的脸庞。楚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他知道,自己的路,还有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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