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余烬
环形场地的震颤终于平息时，嬴政的膝盖先一步失了力气。他重重砸在布满裂纹的黑曜石地面上，甲胄与石面碰撞的闷响在空旷中荡开，惊起几片悬浮的尘埃。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在眼角积成一片模糊，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触到的是干涸的血痂和冰冷的金属鳞片——那是从恶魔身上崩溅的碎片，此刻正嵌在他的护肩缝隙里。
队员们的喘息声像风箱般此起彼伏。小李瘫在三米外，怀里还死死搂着那面被劈碎一角的青铜盾，盾面的饕餮纹早已被黑色的腐蚀性液体蚀得面目全非。不远处，老赵正用匕首撬开卡在靴子里的碎石，动作顿涩得像个生锈的木偶，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衣袖被撕开的地方，皮肉外翻成狰狞的红。
没人说话。
嬴政的目光扫过这片狼藉。环形场地的边缘还残留着未散尽的黑雾，那些被符文灼烧过的地方，岩石呈现出玻璃般的焦黑，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场地中央那座曾喷涌着墨绿色灵源的石台，此刻正缓缓敛去光芒，像一头终于耗尽力气的巨兽，只剩下微弱的光晕在石缝间明灭。
三天前，他们正是被这异常的灵源波动引来的。当时无人机传回的画面里，这座深埋在秦岭腹地的遗迹还完好无损，环形场地的符文泛着温润的金光，谁也没料到，当他们炸开最后一层石门时，迎接他们的会是从灵源中涌出的、数以百计的低阶恶魔。
“咳……”一声压抑的咳嗽打断了嬴政的思绪。他循声望去，小张正半跪在地，逐一检查队员的伤势。这姑娘的医疗包早就空了，此刻正用撕成条的作战服给老赵固定脱臼的肩膀，动作麻利得不像刚经历过一场死战。
“队长，”小张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老赵肩关节脱臼，小李肋骨可能断了两根，其他人都是皮外伤，问题不大。”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场地东侧，“就是小王……”
嬴政的心猛地一沉。他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几步走到小王身边。年轻人蜷缩在一块断裂的石柱后，脸色白得像纸，作战服的后背被撕开一个大洞，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紫黑色，鲜血正顺着指缝不断往地上渗，在黑曜石上积成一滩小小的血泊。
“怎么回事？”嬴政的声音有些发紧。他记得最后关头，那头体型最大的恶魔释放冲击波时，是小王扑过去把正要给灵源装置上封印的小李撞开的。当时情况太乱，他只看到小王被气浪掀飞出去，还以为只是受了些震荡。
“是暗影冲击。”小张已经跟了过来，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小王的衣角，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冲击波里带了恶魔的本源能量，伤口在持续侵蚀，普通的止血凝胶没用。”她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小瓶金色的疗伤药剂，倒在伤口上时，液体接触到皮肤的瞬间竟滋滋作响，腾起一阵白烟。
小王闷哼了一声，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他想咧嘴笑一下，嘴角牵动却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队长……灵源……稳住了吗？”
“稳住了。”嬴政按住他试图抬起的手，掌心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别说话，我们马上出去。”
他转头看向众人，声音陡然恢复了平日的果决：“小李，还能走吗？过来搭把手。老赵，你的通讯器还能用吗？”
小李咬着牙撑起身子，青铜盾“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老赵摸索着从腰间摸出通讯器，按了几下，屏幕闪了闪，终于亮起微弱的信号：“能联系上基地，但是……信号不稳定。”
“够了。”嬴政俯身抱起小王，年轻人轻得像片羽毛，“小张，你跟我断后。老赵，你带小李先往上走，到地面后立刻让基地派直升机过来，坐标我等下发给你。另外，让他们多派些人手，带探测仪来。”
“探测仪？”小张一边帮小李搀扶着老赵，一边抬头问。
嬴政的目光扫过那些渐渐暗淡的符文。环形场地的金光已经褪成了淡金色，像将熄的烛火，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些符文的排列方式，和他们之前在文献里见过的上古封印截然不同，更像是某种……召唤阵。
“这地方不对劲。”他沉声道，“灵源能量虽然稳了，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余波？让他们仔细勘察能量残留，尤其是符文凹槽里的东西，一点都不能放过。”
小李突然“嘶”了一声，指着场地边缘：“队长，你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些焦黑的符文缝隙里，正渗出极细的黑色丝线，像有生命般往灵源石台的方向蠕动。它们接触到灵源光晕的瞬间，立刻化作一缕青烟，但紧接着，更多的丝线又从石缝里涌了出来，仿佛无穷无尽。
嬴政的眼神冷了下来。他低头看了眼怀里昏迷过去的小王，伤口的血还在渗，紫黑色的边缘又扩大了些。
“走。”他不再犹豫，抱着小王率先往通道口走去，“这里的事，等我们休整好再说。”
通道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头顶应急灯的余光闪烁不定。小李和老赵走在最前面，脚步声在狭长的甬道里回荡，显得格外空旷。小张跟在嬴政身后，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小王的脸色，又飞快地低下头调整步伐，她的靴子踩在之前留下的血渍上，发出黏腻的声响。
嬴政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股残留在体内的恶魔能量正在作祟。他想起三天前出发时，小王还兴奋地跟他说，这次任务结束后想申请调去后勤，“队长，我女朋友说再不陪她去拍婚纱照，她就跟我分手”，年轻人当时笑得一脸灿烂，眼里的光比遗迹里的符文还要亮。
“队长，”小张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你说……这地方到底是什么来头？那些符文，不像是咱们华夏的古阵法。”
嬴政沉默了片刻。他想起刚进入遗迹时，看到墙壁上刻着的那些扭曲符号，既不是商周的甲骨文，也不是秦汉的篆书，倒像是某种从未见过的象形文字，组合在一起时，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但能封印住恶魔，还能引动灵源，绝非凡物。”他顿了顿，补充道，“让基地派来的人小心点，别碰那些符文，尤其是凹槽里的黑色残留物。”
甬道尽头终于透出了微光。那是他们来时炸开的入口，此刻阳光正从外面斜射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温暖的光斑。听到动静的老赵和小李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们，眼里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
嬴政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终于没有了硫磺味，取而代之的是山林里清新的草木气息。他加快脚步，抱着小王走出甬道，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外面的天空蓝得不像话，几只鸟雀从头顶飞过，留下清脆的鸣叫。若不是身上的伤痛和怀里沉甸甸的重量，他几乎要以为之前的三天只是一场噩梦。
“把小王放上担架。”嬴政将人小心地放在早已备好的简易担架上，小张立刻上前重新处理伤口，她的动作比刚才稳了许多，但指尖仍在微微发颤。
嬴政走到一旁，拿出卫星电话拨通了基地的号码。信号接通的瞬间，他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熟悉的忙音，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这里是龙组第七小队，”他对着话筒说道，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目标清除，灵源已稳定，但遗迹存在未知风险。请求立刻支援，坐标北纬33度15分，东经107度32分，需要医疗直升机和能量探测组，重复，需要能量探测组。”
挂了电话，他回头看向那片隐藏在密林后的遗迹入口。阳光照不进那片阴影，仿佛有什么东西还在黑暗里窥伺。
小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递给他一瓶水。“队长，接下来怎么办？”
嬴政拧开瓶盖，灌了几口凉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等支援到了，先送伤员回去。”他望着遗迹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至于这里……”
他想起环形场地里那些不断涌出的黑色丝线，想起灵源石台上那抹尚未完全平息的绿光。
“我们还会回来的。”
风穿过树林，带起一阵簌簌的声响，像是谁在黑暗中发出了回应。担架上，小王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竟透出一丝微弱的暖意。小张正低头给他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嬴政靠着一棵古树坐下，脱下满是血污的手套，露出掌心纵横交错的伤口。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的不是刚才的厮杀，而是出发前会议室里的场景——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遗迹的三维模型，老王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小王在底下偷偷给女朋友发消息，小张正和小李为了谁带更多的急救包争得面红耳赤。
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队长，”小张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你也处理下伤口吧，你的胳膊一直在流血。”她递过来一小瓶疗伤药剂，正是刚才给小王用过的那种金色液体。
嬴政接过药剂，倒在胳膊的伤口上，刺痛感瞬间传遍全身。他龇了龇牙，却忽然笑了：“等回去了，我请大家喝酒。”
“真的？”小张眼睛一亮，随即又垮下脸，“可小王还在昏迷呢。”
“等他醒了，补上。”嬴政望着远处盘旋的直升机影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欠他的婚纱照，咱们也得帮着盯紧点。”
直升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卷起的风吹动了地上的落叶。嬴政站起身，拍了拍小张的肩膀：“准备接应吧。”
阳光正好，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织成一张金色的网。远处的遗迹安静地蛰伏在阴影里，但嬴政知道，只要他们还在，就没人能从那里再放出一只恶魔。
因为这是他们的战场，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守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