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幽冥引
秦斩指尖的温度熨烫着古籍边缘的毛边，那些扭曲的符文在烛火下泛起诡谲的青芒。三天前废弃道观砖缝里的残页此刻摊开在榆木案上，蝌蚪状符号如蛇信般蜿蜒，他想起陈老推开门时罗盘指针的疯狂旋转——那枚菱形符号此刻正对着窗外残月，像被钉在夜幕上的黑色瞳孔。
“巫咸族的密文分三重封禁。”陈老的放大镜磕在宣纸上，镜片后的眼尾爬满血丝，“当年蛊村大火烧了七天七夜，幸存者说看见符文在火里游动，像被放生的黑鳞蛇。”老人的指尖划过拓印的倒置三角，砚台里的墨汁突然凝出冰纹，夜枭的长鸣恰在此时撞破窗纸，惊得案头竹简簌簌滚落。
秦斩的算盘珠子停在“寅”位时，陈老的茶盏摔在青砖上碎成八瓣。“哀牢山主峰下的噬月谷，”老人抖开泛黄的舆图，指尖划过山脉褶皱间的阴影，“三国时诸葛亮南征，曾见谷中升起血雾，随军巫师说那是‘地脉吞月’之兆。”残页上的连环曲线竟与舆图上的支脉重合，九条青黑色线条如蛇般缠绕主峰，恰似彝志里记载的“九蛇护穴”。
破晓前的油灯爆了灯花，陈老誊写的“幽冥殿”三字洇开墨痕。“血月当空时，地脉阴气最盛。”他指着那个染血的圆轮符号，窗外的启明星忽然被云层吞噬，“你父亲二十年前带回来的羊皮卷......”老人忽然顿住——秦斩展开的羊皮卷上，中央的人形轮廓正在渗血，与残页上的爪印指节数目分毫不差。
进山第七日，向导老胡的断阴索断成两截。“前面就是噬月谷。”男人喉咙滚动，目光避开藤蔓上的符文经幡，“那些疯回来的人总说，看见石头长了眼睛。”秦斩摸向腰间的青铜剑，剑鞘上的北斗七星突然发烫——前方雾气里，半截石俑的凹陷双目正对着他，额心的黑玛瑙映出他微颤的瞳孔。
暮色浸透石俑衣纹时，陈老的罗盘指针焊死在掌心凹痕。“剑......放进去。”老人声音发黏，袖口撕裂处的疤痕蠕动着，竟与残页上“背叛”的符文完全重合。夜风里的铜铃声突然变调，化作父亲临终前的呓语在耳边炸开：“他们会变成你最熟悉的样子......”秦斩后退时撞到石俑，腰间的陨铁玉佩突然迸出银芒，劈开藤蔓露出裂隙里的幽蓝——那是无数双嵌在石壁上的眼睛，正随着血月的升起，缓缓转动瞳孔。
“陈老，您手腕的伤......”秦斩的指尖扣住剑柄，看见老人嘴角勾起不自然的弧度。罗盘指针开始倒转的刹那，石俑掌心的凹痕突然渗出黑血，在青砖上洇成菱形符号——正是三天前残页上让罗盘失控的那个标记。残页最后那段未解读的符号在视网膜上燃烧，他终于看清那些扭曲的笔画：
“以血为引，借匙开门，活祭者，永镇幽冥。”
老胡的惨叫从身后传来，秦斩转身时看见向导的皮肤正裂开石纹，断阴索的红绳缠上他的脖颈。陈老的银发褪成石灰色，疤痕化作符文爬上额头，他伸手时指尖长出石棱：“二十年前你父亲把剑带走，现在该还了。”青铜剑在鞘中震颤，北斗七星泛起血光，秦斩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玉佩——此刻正对着裂隙深处的幽蓝光芒，映出石壁上无数个相同的场景：不同时代的人握着同一柄剑，站在同一个石俑前，最终都将手放进掌心的凹痕。
血月跃上主峰的瞬间，裂隙里的眼睛同时睁开。秦斩的指尖滴下鲜血，落在石俑掌心时，黑血突然沸腾。陈老的石手只差半寸就能碰到剑柄，却在看见他掏出玉佩时骤然凝固——陨铁制成的玉佩上，竟刻着与石壁眼睛相同的纹路，那是千年前巫咸族刻下的真正封印：
“血月非引，心明为钥，活祭者，从来不是持剑人。”
雾气里传来古老的叹息。秦斩将玉佩按进凹痕，石俑掌心的黑血化作青烟，石壁上的眼睛纷纷闭合，露出其后刻满符文的石门。陈老的石身崩落碎屑，露出底下颤抖的老人本体：“我......我被傀儡虫控制了......你父亲当年......”话未说完，石门发出沉闷的轰鸣，血月的光芒穿过裂隙，在门楣上拼出完整的符文阵——那不是通往幽冥的入口，而是千年前巫咸族为阻止黑暗势力设下的最后一道考题：
唯有不被恐惧与执念操控的人，才能让真正的钥匙显形。
秦斩握紧玉佩，青铜剑在鞘中发出清越鸣响。石门缓缓开启的刹那，谷底的幽蓝光芒升上夜空，化作千万只透明的蝴蝶，掠过他的发梢时，带来父亲二十年前的残念：“阿斩，记住，符文的本质不是操控，是......”话音消散在血月的清辉里，他望着门内延伸向黑暗的石阶，指尖的血珠滴在玉佩上，竟晕开一道微光，照亮石阶两侧刻着的巫咸族箴言：
“当你凝视幽冥时，幽冥也在凝视你的心。”
山风掀起他的衣摆，老胡的石身重新化作泥土，陈老瘫坐在地大口喘息。秦斩低头看着掌心的玉佩，忽然明白父亲为何临终前让他“永远带着陨铁”——不是为了辟邪，而是为了让他在面对黑暗时，始终记得心里那道不会被吞噬的光。
血月渐斜，石门后的黑暗深处传来隐约的钟鸣。秦斩踏出第一步时，青铜剑上的北斗七星突然亮起，与玉佩的微光交相辉映。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黑暗势力的秘密，还是巫咸族最后的传承，但此刻掌心的温热让他确信：比起解开符文的谜题，更重要的是——
不要让自己成为需要被封印的答案。
雾气在身后合拢，石俑掌心的凹痕里，一滴新鲜的血珠正滚落在陨铁的纹路间，映出破晓前第一颗星子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