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凛冽的朔风如同万千冤魂在幽谷中嘶嚎,卷起地面厚重的积雪,形成一片片迷蒙的、带着刺骨寒意的白雾。沧州地界,这处名为“埋骨峡”的险峻雪谷,此刻仿佛成了天地间唯一的色调——死寂的白,与嶙峋黑岩的绝望交织。
峡谷深处,唯一能抵御这天地之威的,是那间孤零零伫立的“迎客居”酒肆。原木搭建的墙体在风雪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门缝窗隙里透出的那点昏黄油腻的光晕,以及隐约传来的、被风声割裂的人语喧嚣,却成了这片绝地里所有生灵趋之若鹜的“生机”。
林凡就是在这一刻,掀开了那扇用厚重熊皮和破棉絮勉强堵风的门帘。
刹那间,一股混杂着劣质烧刀子辛辣、男人汗臭、湿皮毛膻腥以及某种铁锈般贪婪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凝成实质。店内喧嚣为之一静,十几道或警惕、或冷漠、或带着审视与恶意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他太扎眼了。
在这人人都裹着厚实皮袄、棉袍,依旧冻得面色青紫、呵气成冰的苦寒之地,此人竟只穿着一袭略显单薄的青布长衫,身形挺拔如孤松,面容俊朗却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平静,仿佛这能冻裂金石的风雪于他而言,不过是春日柳絮。
没有佩刀,没有带剑,甚至没有行李。他就这样空着手,像是踏青的文人误入了修罗场。
店小二是个机灵的,虽觉怪异,但看林凡气度不凡,还是硬着头皮凑上来,堆起职业性的笑容:“客官,里面请,里面请!就是……好位置都让各位爷占下了,您看角落那个小桌……”
林凡微微颔首,并未在意,径直走向那张靠窗的、满是油污的小方桌。窗纸破了个洞,冷风嗖嗖地往里钻,位置确实不好。
他刚落座,还没来得及开口要壶酒,店门再次被“哐当”一声狠狠撞开!
更加猛烈的风雪裹着几条彪悍的人影闯了进来,为首一人,身高八尺,豹头环眼,身穿锦缎劲装,外罩一件名贵的黑狐皮大氅,腰间佩着一柄镶金嵌玉的长剑,顾盼之间,一股颐指气使的骄横之气毫不掩饰。
“掌柜的!死哪去了?最好的酒,最快的肉,给爷们端上来!再把你这最暖和的位置给爷腾出来!”声若洪钟,震得房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
店内众人神色各异,有面露谄媚的,有低头不语的,更多的则是敢怒不敢言。显然,来者身份非同小可。
“是田掌门的首席大弟子,‘追风剑’蒋天雄!”
“天龙门的人也来了……这下热闹了。”
“小声点,别惹祸上身!”
窃窃私语声中,蒋天雄那双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全场,最终,牢牢锁定在了林凡身上。不仅仅是因为那张桌子靠窗,更因为林凡那身过于“干净”的打扮和过于平静的神情,在这群粗豪狼狈的武人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带着几名同样趾高气扬的弟子,大步流星地走到林凡桌前,居高临下,用那戴着鹿皮手套的右手,屈起指节,“咚咚咚”地敲着桌面,力道之大,让桌上的茶壶碗碟都跳了起来。
“小子,”蒋天雄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这地方,我们天龙门要了。你,滚到那边角落去蹲着。”
语气之理所当然,仿佛在驱赶一只碍事的野狗。
林凡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掠过蒋天雄那张因酒色和傲慢而显得有些浮肿的脸,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扶正了被敲歪的粗瓷茶杯,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酒馆内的嘈杂,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你的师长,没教过你?”
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林凡。这小子是失心疯了?还是活腻了?竟敢当面顶撞蒋天雄,还暗讽田归农教徒无方?
蒋天雄脸上的横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的凶光几乎要溢出来。他在这沧州地界横行惯了,何曾受过如此轻慢?尤其还是在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名小卒面前!
“好!好!好!”蒋天雄气极反笑,连说三个好字,杀意已毫不掩饰,“看来今天不给你这井底之蛙开开眼,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先来后到?爷今天就告诉你,在这江湖,拳头大,就是唯一的道理!”
话音未落,他眼中厉色一闪,竟是不再废话,左手闪电般探出,食指与中指并拢,真气灌注,指尖瞬间泛起一丝淡淡的青黑色光泽,带起一股尖锐的破空声,直戳林凡右肩的“肩井穴”!
这一式“双龙探珠”看似寻常,实则是天龙门颇为阴狠的“破元指”,专破内家真气。蒋天雄含怒出手,更是存了一指废掉林凡半边身子,让其终生残废的歹毒心思!
“完了!”
“这小子死定了!”
“蒋爷的破元指,就是铁板也能戳个窟窿!”
惊呼声、叹息声、幸灾乐祸声此起彼伏。不少人已经预见林凡肩胛骨碎裂、吐血倒飞的惨状。
然而,面对这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指,林凡依旧安坐如山,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袭来的不是杀招,而是一只恼人的苍蝇。
下一刹那!
“噗!”
一声怪异至极的轻响,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浸水的牛皮上。
蒋天雄志在必得的一指,结结实实地点在了林凡的肩井穴上。
预想中骨骼碎裂的声音没有响起,林凡的身形甚至连晃都未曾晃动一下。
蒋天雄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无法理解的惊骇!他感觉自己凝聚了八成内力的一指,仿佛不是点在血肉之躯上,而是点中了一座亘古存在的、坚不可摧的神山!不,比神山更可怕!那触感,像是点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粘稠无比的混沌漩涡之中!
所有的指力,所有的真气,在接触的瞬间,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不是消失!
就在蒋天雄惊骇欲绝,想要撤指后退的瞬间——
“叮——”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又好似源自九天之外的清越鸣音,在林凡的脑海中悠然响起。这声音并非实质,却带着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规则韵味。
【受到外力攻击(破元指劲)。】
【触发适应性进化机制。】
【分析能量属性:阴寒、穿透、破坏。】
【开始构建针对性防御模型……模型构建完成。】
【能量解析中……解析完毕。】
【规则同步:太初反甲启动。】
【伤害免疫,能量吸收完毕。】
【开始反伤……反伤比例:百分之三百。】
这一切的描述看似漫长,实则只在蒋天雄指尖接触林凡肩膀的万分之一刹那内完成!
“呃啊啊啊——!!!”
一声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猛地从蒋天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点出的那根食指和中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肿胀,然后如同被内部引爆,“噗嗤”一声,血肉模糊!这还不算,一股远比他自己发出的“破元指劲”更精纯、更阴寒、更霸道数倍的无形气劲,如同决堤的洪流,沿着他的手臂经脉,疯狂倒灌而回!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如同爆豆般响起!
蒋天雄整条左臂的衣袖首先炸裂成漫天布蝶,紧接着,手臂皮肤表面浮现出无数道细密的、如同渔网般的血线,仿佛被无数透明的利刃瞬间切割了千百次!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的手臂,使其看上去像一截被剥了皮的血淋淋的藕节!
他整个人更是如同被一柄无形的万钧巨锤正面轰中,双脚离地,向后倒飞出去,“轰隆”一声巨响,接连撞碎了三张结实的柏木桌子,碗碟酒菜哗啦啦洒了一地,最后如同一条破麻袋般,重重砸在坚硬的土坯墙壁上,生生嵌出了一个浅坑,才软软地滑落下来,瘫在碎木残羹之中,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彻底昏死过去。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迎客居,仿佛被瞬间抽成了真空。
所有人都石化了,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和恐惧。
发……发生了什么?
蒋天雄……主动攻击……然后,他自己就废了?飞出去了?
那个青衫少年,从始至终,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啊!
他到底是什么人?是人是鬼?!
林凡缓缓地,将杯中那早已冰凉的劣质茶水饮尽,仿佛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惊变,不过是饮茶时不小心被微风拂面。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群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天龙门弟子,最后,落在了蒋天雄掉落在地的那柄镶金嵌玉的精钢长剑上。
他伸出右手,修长的食指对着那柄剑,隔着数尺距离,轻轻一拂。
动作优雅,如同拂去琴弦上的落花。
“嗡——!”
那柄百炼精钢的长剑,猛地发出一阵凄厉的、如同濒死哀鸣的震颤!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剑身之上,凭空浮现出无数道细密如蛛网的裂纹!
“喀啦啦……哗!”
一声脆响,那柄象征着天龙门弟子荣耀与权力的长剑,竟就此寸寸断裂,化作一堆毫无灵性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铁屑,散落在地,与地上的残羹冷炙、污血混在一起。
“谁还想试试?”
林凡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没有一丝火气。但此刻听在众人耳中,却比门外呼啸的万年寒风,更刺骨千百倍!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碾压的漠然,一种视众生如蝼蚁的平静。
“妈呀!妖怪!他是妖怪!”
“快跑!快跑啊!”
天龙门弟子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发出不成调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拖起如同死狗般的蒋天雄,屁滚尿流地撞开门帘,仓皇逃入外面的风雪之中,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落得和那柄剑一样的下场。
店内其余食客,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纷纷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裤裆里,生怕引起那位煞星的丝毫注意。之前几个曾对林凡露出过不屑或恶意眼神的,此刻更是面如土色,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个一直安静独坐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身形纤细,容颜算不得绝美,却清丽脱俗,尤其一双眸子,澄澈如水,又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智慧。她的气质淡雅如空谷幽兰,在这污浊喧嚣的酒馆里,显得格格不入,又异常醒目。
她缓步走到林凡桌前,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动作从容不迫,没有丝毫畏惧。
“小女子程灵素,见过公子。”
声音清脆,如同玉珠落盘,在这死寂的氛围中格外清晰。
林凡抬眼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此女气息内敛,呼吸悠长,显然身负不俗的内功,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神,清澈而专注,只有纯粹的好奇与探究,并无半分贪欲或恐惧。
程灵素抬起眼帘,目光坦然地迎上林凡的视线,语气带着医者特有的严谨与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公子方才所受攻击,力道阴狠,旨在破气毁脉,乃是天龙门秘传‘破元指’。然公子周身并无真气勃发之兆,亦无横练功夫之刚猛外显。”
她微微一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据灵素浅见,公子并非以力硬抗,亦非以巧化解。那蒋天雄指力及体,如石沉大海,旋即遭百倍反噬,此等现象,绝非寻常武学范畴。若小女子所料不差……”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清晰:“公子身负的,应是某种只存在于上古医典、道藏残篇中的传说中的体质——‘先天无垢道体’,或称‘万法反源圣体’。此体质非后天修炼可得,乃天地所钟,先天自成。可纳万力以为资粮,诸般能量,无论刚柔阴阳,触之即被同化吸收,更能遵循某种至高法则,将所受攻击,以更强之力反弹溯源,万法不侵,诸邪辟易!”
她越说,眼神越是明亮,那是一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纯粹求知欲:“灵素自幼钻研医道,自认于人体奥秘、诸般异症略知一二,然公子这般神异,闻所未闻!心中好奇,实在难抑。”
程灵素再次深深一福,语气恳切而执着:“不知公子可否允准灵素随行左右?灵素别无他求,只愿能就近观察……不,是‘伺候’公子,记录此神异体质之表征。灵素虽不才,于医道药理、毒理岐黄尚有几分心得,或可为公子调理起居,甄别饮食,以尽绵薄之力,亦盼能借此机缘,一窥天道之玄奥。”
林凡静静地听着她的分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此女果然不凡,仅凭观察,竟能将他的“金手指”推测得八九不离十,虽名称不同,但核心本质——“受到攻击即进化并反伤”,却被她精准点破。
看着她眼中那毫无杂质、纯粹出于对未知领域探索渴望的光芒,以及那份敢于上前点破他秘密的胆识与诚意,林凡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需要的,正是这种有真才实学、且心思纯净的帮手。一个未来的“毒手药王”作为女仆兼专属医师,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轻轻颔首,只吐出一个字:
“可。”
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一个字,便定下了主仆之名,定下了一段注定将响彻这个副本世界的传奇序幕。
程灵素眼中瞬间爆发出璀璨的神采,那是得偿所愿的喜悦与对未来的无限期待。她不再多言,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便安静地移步,站在了林凡的身后侧方,微微垂首,姿态恭谨,如同一位最忠诚的守护者,又像是一位最专注的观察员。
林凡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被风雪笼罩的、朦胧险峻的雪山轮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茶杯边缘。
武林至尊?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似乎,比想象中更有趣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