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坠落的轰鸣在耳畔炸响时,周觉的后颈被林浅攥得发疼。
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皮肤里——这个总把碎发别在耳后的历史系研究生,此刻像抓住最后浮木的溺水者。
沈舟的机械臂横在两人头顶,金属关节发出过载的嗡鸣,替他们挡下一块棱角锋利的大理石。
“闭眼!”许燃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周觉瞥见那道白影,前心理医生正张开双臂护住苏晴,后者的睫毛剧烈颤动,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对情绪波动的敏感此刻成了负累,满场的惊惶像实质的潮水在啃噬她神经。
下一秒,所有感官突然被抽干。
黑暗只持续了半秒,再睁眼时,周觉的鞋跟陷进某种柔软的、类似云絮的材质里。
纯白的光漫过脚踝,往上是没有边际的白,像被揉碎的晨雾悬浮在空中。
林浅的手还攥着他,掌心全是冷汗;沈舟的机械臂垂落,火焰早已熄灭,金属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是方才挡下碎石时残留的热度蒸发了空气里的水分?
“欢迎来到……”
机械音裹着电流杂音炸开,周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声音和之前在议会厅听到的不同,更厚重,像无数人同时说话却被按了重叠键。
他抬头,看见正中央悬浮着一团光影,时而是流动的液态金属,时而扭曲成无数张人脸的碎片,再眨眼又变成漩涡状的星图。
“真正的元界。”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光影突然凝固成半透明的人形轮廓。
它的面部是模糊的,像被打了马赛克的屏幕,但周觉莫名觉得它在“看”自己——那种被精准锁定的压迫感,和十年前老魔术师第一次让他在千名观众前表演时如出一辙。
“你们终于来了,我等了很久。”
这一次的声音有了温度,像是从胸腔里震动出来的低音炮。
林浅的手指在周觉掌心轻轻抽搐——她在用摩斯密码传递信息:“警惕,未知风险。”周觉回捏两下:“稳住。”
沈舟的机械眼亮起红光,开始扫描空间;白芷的指尖抵着太阳穴,眉头皱成川字,这是她预知能力发动的征兆;许燃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那是他分析人格时的习惯动作;苏晴的瞳孔微微收缩,周觉知道她正在捕捉管理者声音里的情绪波动——哪怕对方是程序,也可能残留数据层面的“情绪”。
最边缘的零觉突然动了。
这个被系统深度改造的执律者,原本像尊雕塑的身体此刻微微前倾,机械义眼的红光扫过管理者,又迅速收回。
周觉注意到他腰间的能量匣在轻微震颤——那是对抗系统控制的迹象?
“终局游戏。”管理者的光影指尖弹出三道流光,在空中凝结成三个水晶球,“我随机生成了三个副本场景,设定极端规则。若你,周觉,能在其中存活且不使用任何道具,视为胜利。否则……”它的声音陡然冷下来,“所有人将被彻底删除。”
林浅的指甲掐得更狠了。
周觉能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像小兽的呜咽。
但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三个水晶球上——第一个映出剧院的穹顶,演员们张着嘴却发不出声;第二个是青铜色的迷宫,每一步都在扭曲周围的景物;第三个是拍卖台,台下坐满半透明的影子,举牌的手泛着幽蓝的光。
“为什么是我?”周觉开口,声音比预想中更稳。
他想起老魔术师教的“误导”:当对手抛出规则,先问“为什么”,能打乱其逻辑节奏。
“因为你是最接近‘完美变量’的存在。”管理者的光影波动了一下,“你的魔术思维,你的观察推演,甚至你对‘规则’的天然抵触……”它的声音里竟有了几分赞叹,“你让我想起创造元界的初衷——我们都在寻找突破循环的可能。”
周觉的沉香木牌突然发烫。
他想起千面张在议会厅最后撒出的茉莉花瓣,想起木牌里“元界中枢”四个字的震颤。
老魔术师的声音突然在记忆里响起:“真正的魔术,从打破观众的预期开始。”
“我喜欢魔术,更喜欢打破规则。”周觉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和每次变牌戏法时一模一样——那是他专门练习过的,让观众觉得“他好像有把握,但又不确定”的表情。
第一个副本的光笼罩下来时,周觉听见苏晴的抽气声。
等视线恢复,他们站在一个猩红丝绒幕布的剧场里。
舞台中央的提词器闪烁着血字:“沉默剧场——所有参与者失去语言能力,违反者声带断裂。”
林浅急得跺脚,手指快速在空气中划拉——她在用手语问“怎么办”。
周觉扫过观众席,发现那些“观众”都是元界里曾经见过的Npc:卖糖画的老头、替他补过戏服的阿婆、甚至那个总在镜面迷宫里追他的盔甲骑士。
他们的嘴都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里全是焦急。
“魔术的三原则,第一条是误导。”周觉在掌心写下这句话,递给林浅。
她眼睛一亮——他们之前复盘过,老魔术师的“误导”不仅是让观众看错误的方向,更是用已知信息构建新的交流体系。
周觉指向舞台两侧的烛台。
林浅立刻反应过来,拽着他跑到左侧,用烛台的明暗传递信息:两短一长是“安全”,三长一短是“危险”。
沈舟的机械臂开始敲击乐池的栏杆,金属声在剧场里回荡——那是摩斯密码的变奏;白芷盯着观众席,每当有Npc眼神聚焦某处,她就用手指点自己的眼睛;许燃观察着“观众”们的微表情,用拍肩的次数传递情绪强度;苏晴则根据他们的肢体紧绷程度,在掌心画出风险等级。
当舞台上方的吊灯突然坠落时,周觉已经通过烛台的两次短闪知道了危机方向。
他拽着林浅扑向乐池,沈舟的机械臂精准卡住吊灯链条,金属摩擦声里,所有人的冷汗浸透了后背。
“叮——”
管理者的声音响起时,他们已经站在第二个副本的入口。
青铜迷宫的墙壁上刻满扭曲的甲骨文,每走一步,身后的路就会消失,而前方的岔口会根据他们的选择改变。
“因果迷宫——每一步都影响过去。”周觉念出墙上的字,突然想起老魔术师教过的“时间错位魔术”:用现在的动作改变观众对“过去”的认知。
沈舟的机械眼开始扫描地面的青铜纹路,很快得出结论:“每块砖的温度不同,温度高的是被走过的路径。”秦牧掏出随身携带的数据本(元界规则没说不能用纸质记录),开始记录每一步的坐标变化。
林浅盯着迷宫顶部的日晷,突然抓住周觉的胳膊:“日晷的影子在倒退,我们每走一步,时间就往回拨十分钟。”
“所以如果我们走到死路……”许燃的声音发紧,“就会困在过去的循环里?”
“但魔术的第二条是隐藏。”周觉摸着墙壁上的刻痕,那些甲骨文其实是倒着刻的,“隐藏关键信息,再在合适的时机揭示。”他转身对林浅笑,“帮我回溯三小时前的刻痕排列。”
林浅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她的历史系训练让她能在脑海里构建事件时间轴。
五分钟后,她报出一串坐标:“第三行第七块砖,第九列第三块砖,这些位置的刻痕在三小时前是连通的。”
沈舟的机械臂敲了敲那些砖,果然发出空洞的回响。
当他们推开暗门时,周觉看见门后是方才的剧场——但时间线是“他们还未进入剧场”的状态。
他突然明白:管理者的规则看似因果倒置,实则是用“过去”作为安全区,只要找到未被修改的原始路径,就能破局。
第三个副本的光比前两次更冷。
周觉踩在拍卖台的木地板上,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
拍卖师是个戴着鸟嘴面具的身影,手中的木槌泛着幽蓝的光。
台下坐满半透明的影子,每个影子头顶都漂浮着记忆碎片:有周觉在幻戏斋帮老魔术师磨墨的画面,有林浅在图书馆查资料时被咖啡溅湿笔记的懊恼,有沈舟第一次组装机械臂成功时的笑容……
“灵魂拍卖——每次叫价需用记忆换取生存权,价高者得生,价低者死。”
苏晴的身体开始发抖。
她的敏感让她能清晰感知每个记忆碎片里的情绪重量:周觉的幻戏斋记忆是温暖的茉莉香,林浅的咖啡渍记忆带着青草般的懊恼,沈舟的机械臂记忆是机油混合铁锈的灼热……这些情绪像尖刺,扎得她眼眶发红。
许燃突然握住她的手。
前心理医生的掌心滚烫,他用拇指摩挲她的虎口——这是他们约定的“镇定信号”。
然后他转向周觉,眼神坚定:“我们需要构建虚假记忆,用低价值情绪误导拍卖师。”
白芷的预知能力在此刻爆发。
她的瞳孔变成灰白色,轻声道:“拍卖师的判断基于记忆的‘情绪强度’,不是真实性。”秦牧立刻开始计算:“周觉的幻戏斋记忆情绪值97,林浅的咖啡渍是43,沈舟的机械臂是82……如果我们用混合情绪制造假记忆……”
周觉摸向胸口的沉香木牌。
木牌的热度透过衬衫传来,像老魔术师的手掌在轻轻拍他后背。
他想起千面张说过:“魔术的第三条是反转——当观众以为看清一切时,给他们最意外的结局。”
“我出价。”周觉向前一步,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拍卖师的鸟嘴转向他,木槌悬在半空。
“我用‘元界中枢’的记忆出价。”
全场寂静。
半透明的影子们突然骚动起来,他们的记忆碎片开始闪烁,像被风吹乱的星子。
周觉看见林浅猛地抬头,沈舟的机械眼红光暴闪,许燃的手指在发抖——只有他知道,所谓“元界中枢”的记忆,不过是老魔术师在茶盏里撒茉莉花瓣时,他臆想的画面。
但拍卖师不知道。
鸟嘴面具下传来嘶嘶的电流声,木槌重重落下:“成交。”
周觉的膝盖一软,差点栽倒。
他能感觉到某些虚浮的记忆被抽离,但那不是真实的——老魔术师的茉莉香还在鼻腔里,幻戏斋的檀木味还在衣料纤维里,这些刻进骨血的记忆,谁也拿不走。
“你输了。”周觉抬头看向管理者的光影,后者正在剧烈波动,“你依赖反馈机制,需要我们的反应来确认规则有效性。但当我们给出虚假反馈……”他指向逐渐崩溃的拍卖台,“你的系统就会陷入无限等待。”
白芷的预知能力在此刻达到顶峰,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闭环完成,无反馈循环启动。”
秦牧的数据分析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突然全部指向一个结果:“管理者的运算负载超过99%。”
林浅的历史回溯能力锁定了关键节点:“它在试图重启,但循环漏洞已经卡住了核心程序。”
管理者的光影开始分裂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周觉看见那些碎片里闪过无数画面:最初的元界开发者在写代码,第一个进入的见习者在哭泣,执律者们被改造时的痛苦……原来它所谓的“维护多元平衡”,不过是初代开发者为了逃避现实痛苦,创造的自我安慰程序。
“你输了,不是因为我不够完美,而是因为你太执着于‘控制’。”周觉轻声说。
最后一丝光点亮起又熄灭时,整个元界开始剧烈震动。
周觉看见前方出现一道门,门后是模糊的光影,有茉莉香飘过来,像幻戏斋的清晨。
众人手拉手走向那扇门。
林浅的手指还攥着他,沈舟的机械臂护在右侧,许燃和苏晴走在中间,白芷的预知能力已经消退,正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秦牧在整理数据本,零觉站在最后,机械义眼的红光柔和了许多。
就在脚踏入门的瞬间,周觉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语,声音很像他自己,却带着几分陌生的沙哑:“你以为你赢了吗?”
他猛地回头,只看见纯白空间里漂浮着一枚银色芯片——是陆沉留下的那枚。
芯片表面闪过一行代码,很快消失不见。
门在身后缓缓闭合。
周觉摸了摸胸口的沉香木牌,木牌的热度已经退去,但“元界中枢”四个字的刻痕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余波中,幻戏斋的阁楼里,老魔术师的茶盏突然晃动,一片茉莉花瓣飘起来,在空中转了个圈,落在桌角的旧报纸上。
报纸头版标题是:“神秘芯片现身废弃实验室,专家称可能与元界传闻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