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觉是被观众席的嘈杂声唤醒的。
那声音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有人嗑瓜子的脆响,孩童拽着父母衣角的撒娇,后排几个年轻人压低声音的哄笑。
这些不属于元界的烟火气撞进耳膜时,他正仰躺在舞台幕布后的地板上,后脑勺抵着生硬的木质纹路,连疼都是真实的。
“第四次了。”他在心底默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手背。
淡蓝色的数字像被水浸过的墨迹,正随着心跳频率微微发亮——4。
这是他第四次被抛回“坍塌剧院”的起点,每一次苏醒时,记忆里都会多一点前一轮的碎片:第一次他被机械音惊醒,第二次闻到了烛台燃烧的蜡油味,第三次……第三次他在黑暗中抓住了洛渊的袖口,对方掌心有老茧,和师父千面张的一模一样。
“嘶——”
左侧传来抽气声。
周觉侧头,看见林棠正扶着舞台边的立柱站起,她的校服袖口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的手腕上还留着前一轮被烛台碎片划伤的红痕。
女大学生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明明在努力挺直脊背,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绞着衣角。
“沈队?”周觉喊了一声。
“在。”带着硝烟味的回应从右后方传来。
退伍特种兵已经贴墙站定,战术匕首半出鞘,刀尖正对着侧幕方向。
沈铎的瞳孔缩成狼一样的细线,喉结滚动两下,“这次……和前三次醒的位置不一样。”
周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确实,第一次他们挤在观众席第三排,第二次在后台化妆间,第三次被扔在升降台缝隙里——而这一次,四个人的站位呈菱形,恰好覆盖了舞台的四个关键区域。
他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系统在调整他们的初始位置,像在测试某种变量。
“周觉。”
冷冽的女声像冰锥扎进嘈杂里。
莫言不知何时站在侧幕阴影中,发梢还沾着前一轮被电流烧焦的碎发。
她抱臂的姿势没变,指尖却不再冒电火花,反而在微微发抖——不是恐惧,是某种类似期待的震颤。
图书管理员的眼睛亮得反常,“你比我想象中能撑更久。”
周觉没接话。
他盯着莫言眼底翻涌的情绪:那里有偏执,有审视,还有一丝……欣慰?
这不合理。
作为潜意识读取者,莫言本该是最清楚他们弱点的猎人,可三轮下来,她甚至没触发过一次“记忆读取”的技能。
“目标:演出结束前,修正剧本。”
机械音突然炸响。
红色的系统提示悬浮在舞台中央,这次的字体比前三次更粗,像被血浸透的绸布。
周觉望着那行字,喉结动了动——前三次,系统提示都是“存活至演出结束”,直到第三次他强行拼接台词碎片,才触发了“修正剧本”的隐藏目标。
他闭上眼。
前三轮的画面在视网膜上闪回:第一轮,他跟着演员正常走位,结果在第二幕被突然坠落的烛台砸中;第二轮,他提前避开烛台落点,却在第三幕被男演员扭曲的手臂勒住脖子——那手臂的骨节错位方向,和第一轮烛台坠落的轨迹完全吻合;第三轮最接近成功,他拼出“钥匙在第三幕”的台词碎片,可当他摸到后台暗箱时,整个剧院开始数据化崩塌,连洛渊的声音都被撕成了碎片。
“灯光闪烁的频率。”周觉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第一轮12次\/分钟,第二轮14次,第三轮16次……演员脚步的节奏,每次都比前一轮快半拍。台词之间的停顿,在缩短。”
他睁开眼时,瞳孔里映着舞台中央的烛台。
那支黄铜烛台正缓缓升起,火苗却诡异地向下垂落——这是“倒放”状态的开始。
“这次,我们换种方式。”周觉对着空气笑了笑,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沈队,守住左侧幕;林棠,盯着烛台的影子;莫言……”他转向阴影里的女人,“你想看我走到哪一步,现在可以睁大眼睛了。”
男演员的戏服开始倒着“生长”,从破碎的袖口一点点恢复成完整的墨绿缎面。
周觉逆着他的动作抬腿,鞋尖点地的节奏和舞台配乐的节拍完全相反——当音乐升到高音时,他弯腰;当演员开始倒退着走向后台时,他反而迎向舞台中央。
“周觉!小心!”林棠的尖叫被倒放成气音。
周觉头也不回地侧步。
原本该在此时“倒着”摔倒的男演员,膝盖正以诡异的角度向他的腰腹撞来——但这一次,他提前半步绕开了。
男演员的额头擦着他的肩侧划过,带起一阵风,周觉闻到了戏服上残留的檀香,和师父戏袍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不是逻辑问题。”他抓住林棠的手腕,把人拽到升降台缝隙前,“是节奏陷阱。系统在加速副本的倒放频率,我们的动作必须比它的‘预期’慢半拍。”他指着烛台投在地面的影子,“看,火苗下垂的角度和第三次完全一致,但影子移动的速度……慢了0.3秒。”
林棠的指尖在发抖,却还是顺着他的指引看去:“所以烛台不会在30秒后坠落,而是……”
“45秒。”周觉替她说完,“沈队,左侧幕的绳子松了,去把它系紧——用你战术刀上的钢丝,系统检测不到现实道具。”
退伍特种兵没问为什么,只是冲他点了下头。
沈铎的战术刀在指尖转了个花,银光闪过,侧幕的麻绳被利落地割断,又用钢丝重新系成死结。
这个动作让莫言的瞳孔猛地收缩,她向前半步,又猛地顿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墙挡住了。
当周觉拼完最后一句台词碎片时,舞台中央的聚光灯突然亮起。
他抬头,看见观众席最边缘的位置坐着个人——洛渊。
原系统维护者的西装不再笔挺,领口松开两颗纽扣,露出锁骨处淡蓝色的数据流纹路。
他手中的剧本封面依然模糊,但周觉看清了扉页上的字迹:《坍塌剧院·未完成版》。
“你终于来了。”洛渊的声音像浸在温水里的银器,“这个副本其实只有一半被真正加载。”他的指尖划过剧本某一页,纸页上立刻浮现出剧院的平面图,“看到舞台背后的暗门了吗?那里是系统还没来得及修补的……”
“检测到异常行为,规则将强制刷新。”
刺耳的机械音撕裂了一切。
剧院开始剧烈震动,天花板的水晶灯砸落,却在离地半米处化作蓝色数据流;墙壁崩裂的缝隙里,能看见外面的空间不是黑暗,而是无数个重叠的剧院虚影。
莫言突然捂住太阳穴,指缝间渗出蓝色的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强行读取她的意识。
“记住,别相信你看到的。”洛渊的声音被震动扯得支离破碎,他踉跄着走向暗门,伸手按在门板上,“要相信你没看到的……”
下一秒,周觉被卷入黑暗。
这一次的黑暗和前三次不同。
他感觉有无数冰凉的触须在撕扯记忆,却不再试图抹去什么——反而在往他的意识里塞东西:老魔术师教他叠纸玫瑰时的温度,第一次街头表演被观众鼓掌时的心跳,还有某个雨夜,师父指着镜子说“小觉,你要记住,镜子里的不是影子,是另一个想敲碎镜子的你”。
“ZJ - A001……”
机械音比前几次更清晰,带着某种近似人类的叹息,“觉醒进度:73%。”
当周觉再次恢复意识时,他站在一个从未见过的空间里。
没有观众席,没有舞台,只有无数半透明的剧本残页漂浮在空中,每一页都写着不同的台词:“他本该在结局死去”“镜子不会说谎”“起点在……”
一盏孤灯悬在头顶,灯光昏黄得像老照相馆里的灯泡。
周觉伸手触碰最近的剧本残页,指尖刚碰到纸边,那页纸就化作蓝色光点,钻进了他的掌心。
他低头看向手背。
淡蓝色的数字“4”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更小的字,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空白区入口已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