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空间的震颤还在持续,青石板缝隙里渗出的黑液腐蚀出缕缕青烟,周觉手背的伤口被那气味熏得发疼。
他的视线刚扫过林棠所在的角落,便见那女孩的“负我”指甲又往她颈间压进半寸——林棠的脸涨得通红,笔记本碎片散落在脚边,其中一页沾了血,歪歪扭扭写着“元界规则假设:镜像即自我”。
“别挣扎。”周觉的声音压得很低,喉结动了动。
他攥着魔术绳的手微微抬起,食指与中指交叠成十字,这是幻戏斋“静”的暗号——十年前师父教他用这个手势安抚受惊吓的观众,此刻却要用来稳住即将崩溃的队友。
林棠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能清晰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刺痛,负我的指尖像淬了毒的冰锥,每深入一分,记忆里那些被欺侮的画面就翻涌一层:食堂阿姨多收她饭钱时的犹豫,社团学长拿走她策划案时的沉默,甚至上周在地铁站被人撞掉书本时,她连句“抱歉”都没说出口。
负我贴着她耳畔冷笑:“你总在等别人替你出头,所以活该被踩进泥里。”
“不。”林棠突然咬破舌尖,血腥味漫进喉咙。
她看见周觉的手势在颤抖,却始终没有放下——那是信任的信号。
她想起在副本入口时,这个魔术学徒曾蹲下来替她捡起散落的笔记,说:“害怕是正常的,但害怕时还能思考,才是活着的证据。”
同一时间,沈铎的军靴碾过一片碎镜。
他的负我戴着同样的战术手套,连出拳的弧度都与他分毫不差——左直拳虚晃,右勾拳直击肋下,这是他在特种部队学的“狼吻”招式。
可当他收势闪避时,负我竟也跟着收势,军靴在青石板上擦出的声响都与他同步。
“操!”沈铎抹了把嘴角的血,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他当过五年侦察兵,最擅长预判敌人动作,此刻却像在和一面会动的镜子打架——他挥拳,负我挥拳;他踢腿,负我踢腿;他用战术匕首划向对方咽喉,负我握着同样的匕首,刀尖正对着他的咽喉。
周觉的银袖扣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他盯着沈铎与负我的缠斗,又望向林棠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三天前现实里消失的鸽笼——笼底“幻戏斋”的刻痕,和此刻脚边银袖扣的纹路完全重合。
师父在《魔术的本质》里写:“观众以为你在变戏法,其实你只是让他们看见自己想看的。”
“他们不是敌人。”周觉突然开口,声音盖过空间震动的轰鸣。
他单膝跪地,用染血的指尖在青石板上划出歪扭的字:“模仿对方,制造错位。”
沈铎的负我正举着匕首刺来,他本能地要躲,却瞥见周觉的字迹。
特种兵的直觉让他顿了顿——上一次他违背直觉,是在边境雷区,救回了被埋的小战士。
他咬咬牙,没有闪避,反而顺着负我的动作抬起手臂。
预想中的刺痛没有传来。
负我的匕首停在他锁骨上方半寸,因为沈铎的手臂抬起时,负我也抬起了手臂——两个相同的动作叠加,反而让攻击失去了着力点。
“林棠!”周觉扯开嗓子,“跟着她的动作,慢半拍!”
林棠的负我正准备掐断她的呼吸。
她盯着对方染黑的指甲,突然想起周觉教她的“延迟误导”:变牌时故意让观众看到牌背,等他们注意力转移再翻牌。
她吸了口气,在负我拇指用力的瞬间,跟着对方的动作抬起双手——不是反抗,而是模仿。
负我的动作顿住了。
它掐住林棠脖子的手微微发颤,因为当它要收紧时,林棠的手也在做同样的动作;当它要调整角度,林棠的手指也在调整角度。
两个重叠的动作像齿轮卡了壳,林棠猛地一低头,从对方臂弯下钻了出去。
暗觉的光团在镜中忽明忽暗。
他望着周觉染血的手掌,又望着沈铎与林棠逐渐占据上风的战局,眼底的波动越来越明显:“你早就算到了?”
“不是算。”周觉站起身,魔术绳从指缝间垂落,“是观察。你说系统日志写意识体无法共存,但你没说——如果两个意识体的动作、思维、甚至犹豫都一模一样,他们反而会成为彼此的枷锁。”
暗觉的指尖光团收缩成乒乓球大小。
他缓步逼近周觉,每一步都与对方同步:“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我?融合?还是像处理那些镜像一样,用你的小把戏让我卡壳?”
“我没想处理你。”周觉停住脚步,任由暗觉的影子笼罩自己,“你是我压抑了十年的东西——师父教我隐藏情绪,观众要我永远镇定,所以我把愤怒、恐惧、不甘都封在心里。你是它们的具象化,不是敌人。”
暗觉的瞳孔骤缩。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面容与周觉重叠——是十六岁那年,师父摔碎他第一个自做的鸽笼时,他躲在阁楼里咬着被子哭的模样;是三年前街头表演被醉汉砸场子,他攥着断成两截的魔术棒却只能微笑的模样;是昨夜在现实里发现鸽笼消失时,他站在空墙前浑身发抖却不敢告诉任何人的模样。
“你不够强。”暗觉突然伸手掐住周觉的喉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如果你连自己的阴影都控制不了,我会取代你,活得比你更彻底。”
周觉的喉咙被掐得发疼,却笑出了声。
他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真正的魔术师,要学会和自己的影子握手。”他没有挣扎,反而抬起手,轻轻覆住暗觉的手背:“那你得证明,你比我更能承受痛苦。”
空气仿佛凝固了。
镜面的裂纹不再渗出黑液,沈铎与林棠的喘息声突然变得清晰。
暗觉的手臂在颤抖,他能感觉到周觉的脉搏在指尖跳动,那频率和他自己的心跳完全一致——快,却稳定;疼,却鲜活。
“为什么……你不害怕?”暗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望着周觉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某个被遗忘的清晨:小徒弟蹲在院子里,给受伤的鸽子裹纱布,血染红了他的袖口,他却抬头对师父笑:“它会好的,因为我在。”
周觉的喉结动了动,想说“因为你就是我”,却被掐得发不出声。
他只能用眼神传递答案——那是十年魔术训练刻进骨髓的笃定,是看透所有套路后依然选择相信的勇气。
暗觉的手指缓缓松开。
他后退半步,镜面在他脚边裂开新的纹路,黑液却不再腐蚀石板。
周觉捂着脖子咳嗽,却看见暗觉眼底有什么东西碎了——不是敌意,而是某种坚冰融化的裂痕。
空间再次震动,机械音却不再刺耳:“检测到意识体异常互动……”
周觉弯腰捡起脚边的银袖扣,上面“幻戏斋”的刻痕在黑液里闪着微光。
他抬头时,暗觉已经消失在镜中,只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低语:“下一次……我会更彻底。”
林棠跑过来递水,沈铎检查着匕首上的缺口。
周觉望着镜中逐渐恢复平静的自己,突然摸到口袋里潮湿的魔术绳——那里沾着他的血,也沾着暗觉松开手时,指尖残留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