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香炉翻倒,香灰扬起,扑在沈摧袍角,留下一道灰扑扑的印子。
翊坤宫众人遭了雷霆之威,呼啦啦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
反倒是直面皇帝怒火的沈摧眼皮都不抬。
动作利落地跪下,“见过父皇,母妃。”他顿了顿,才又道:“还有……皇兄。”
贵妃的翊坤宫中,如今聚集着当今皇帝和一样是贵妃所出的二皇子恪王,沈灼。
沈灼大沈摧七岁,为人忠厚老实,最得贵妃的疼爱。
他一见弟弟一进门就挨了训斥,连忙也起身跪下,“父皇息怒。想那颜文焕为相多年,定有不少党羽尚未肃清。四弟这样做,也是、也是为了朝堂清明。是一片好心。”
他这话说出去。
皇帝依然气着,不叫沈摧起来。
贵妃也不便插口。
恪王沈灼急了,跪着回身向沈摧,“四弟,你说句话啊。那陈河贪赃枉法,也算是罪有应得……父皇是气你未事先奏明就这般行事,有些太过。你认个错,父皇不会如何怪罪你的。”
沈摧人虽跪着,却是勾唇一笑,“父皇都没急着让我认罪,二哥,你急什么啊?”
沈灼眸光一闪,“是二哥嘴笨,不会说话。二哥是怕你触怒了父皇。”他压低声音,满脸的焦急,“叫父皇生气的,还不止这一件呢!”
他话刚说完。
皇帝愈怒:“老四,你在外面落得个杀伐重的名声,也就罢了!你自己的后宅,不过是些无知下人与柔弱妇人,你何至于如此严苛?朕听说,你那家伎班子足有百人不说,短短几日,竟就死了三个!”
他看向沈摧,恨铁不成钢,“你是皇子王爷,天潢贵胄!岂能后宅不宁,传出去叫人笑话!”
皇帝当然不在乎死了三个人。
可事情传到了外面去,叫外人议论他这个儿子治家无方。把好好一个瑞王府,说得龙潭虎穴、阴曹地府一般!皇帝可就不得不管了!
他目光转到沈摧脸上,却发现儿子竟又是一笑。
沈摧:“儿臣昨夜不在,府中出了什么事儿,还是刚刚得知。父皇是听谁说的?”
皇帝一顿。
不等他开口,沈灼急道:“四弟,你还不知道。是死者的家人吵到了我府上去,被御前的公公看见,才……”
他飞快地瞥了贵妃一眼,拍大腿叹气,“唉……说来说去,还是怪我。”
贵妃见两个儿子说得不像话,忍不住开口,“皇上,灼儿是好心,是摧儿的王妃不会管家,做得太过了。”
贵妃保养得好,四十好几的人望之不过双十年华,一张粉面,双目脉脉含情地看着皇帝,“皇上,让孩子们起来吧。有什么事儿,慢慢地说。”
皇帝叹了口气,终是叫沈灼沈摧起了身。
看沈摧那模样,皇帝还是忍不住,“你向来不是个好酒色的,府中也不过才一个侧妃。你蓄那家伎班子做什么?还养了那么多人,平白叫御史弹劾!”
沈灼再想开口。
沈摧抢在了前面:“父皇常教导儿臣,长者赐不敢辞。家伎班子是二皇兄所赐,儿臣不得已才收了。不过是和儿臣原先的下人并做一处听差使,人数才多了些。”
他顿了顿,微笑道:“儿臣素不用他们。若是嫌人多,不若……还是还给皇兄吧。皇兄府中素喜办宴席,家伎班子在皇兄府中,比在儿臣府中可有用多了。”
皇帝掀起眼皮,眸光一闪。
是老二送给老四的?
明知道老四脾气不好,为人严苛,杀心又重,老二还送这般不省心不安分的下人给他。
皇帝眉心微微皱起。
贵妃瞧见了,连忙开言道:“灼儿也是瞧着摧儿那府中太过于冷清,才送人给他!”
皇帝看向沈灼那一脸忠厚的模样。
是了,老二仁义,心机不多。在皇子之中,不算顶聪明的。
倒是老四,从小心眼子就多。
贵妃看向沈摧,语气带了些许责备:“你哥哥给你送人,是好心。明明是你那王妃病秧子一个,不懂管教下人,才闹成了这样。今日那死了的教习家人,闹也是去你二哥府上闹,倒叫你二哥平白吃了无妄之灾。你现在还来说这些话,可是为人兄弟的本分?”
贵妃偏心不是一次两次了,沈摧早已不在乎。
淡淡道:“母妃教训得是。”
贵妃又道:“既然那些家伎你不喜欢,又不会管,你干脆就予他们良籍,放出去算了。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要还给你哥哥的道理,不叫外人笑吗?”
沈摧没说话。
皇帝思索片刻,只觉太阳穴有些胀痛。
他一挥手:“罢了。摧儿,就听你母妃的吧。拣你不喜欢的,多放出去些,也显出你宽厚的贤名来。别再叫御史参你了!”
事情到此,已是一锤定音。
沈摧拱手:“是!”
死的吴恩典,在恪王府里得过重用。一听说死的是他,沈摧就知道必有后招。
他本想顺着势,将恪王强塞进府中的品红班再给恪王塞回去。
顺便塞进几个自己的人进去,也好好恶心恶心自己这位宽仁忠厚的哥哥。
不想贵妃见不得自己的长子吃一点儿亏,根本不允,只叫他放人出去。
贵妃岂能不明白沈灼往弟弟府里塞家伎是怎么个心思?如今出了事,却只是含混地叫沈摧把人放了,一句重话都不肯说沈灼。
也是偏心得太过了。
她这般,皇帝已是司空见惯,沈摧也早没了感觉。
既然皇帝情绪发泄出去,便不在翊坤宫多待。他起身,一振龙袍,“皇后身子不适,老三在身边侍疾,朕也该过去看看。”
皇帝刚走,沈摧也告辞离宫。
出殿门时,背后贵妃安抚沈灼的声音隐隐传来:“他是你亲弟弟,不怕他不跟你齐心……万事有娘在呢!”
沈摧浑似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径直出了宫。
出宫门,登云迎上来。
沈摧:“回府便叫品红院拟名单上来。父皇叫放一波人出去,明日这些人就要放到街面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