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轻柔地拂动着奚月奴的头发、衣摆,也如千钧巨石一般压在她胸口,挤出最后一口气息。
撕腿的剧痛还在,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也……不愿挣扎了。
奚月奴缓缓下沉。
日光浮动的水面,距离她那么远那么远。
就像她拼了命,却怎么也够不到的身契,和自由。
罢了……反正无论怎样抗争,她都是出不去了的。那还活着干嘛呢,死了算了。
只愿这水,能带着她的尸身,流到瑞王府外,再看一眼外面的天……
奚月奴闭上眼,一串泪滴自眼角溢出。融入水中,了无痕迹。
可卑贱如她,死活都不能自己做主。
“哗啦!哗啦!”
一声声的破水声。
是有人自岸边探下身来。
一左一右扯住她手臂,不由分说地把她拉上了岸。
奚月奴闭住气,人早没了意识。
练功的姑娘们围在她身边,脱了自己身上的戏服,一件叠着一件,裹住奚月奴。
吴恩典在一旁冷着脸看,也没想到奚月奴竟这么大的气性,说跳就跳。
心里惊惧之余,也多了点旁的什么。
看这女子倔的!
可不要紧,他就喜欢倔的!
放在他手里,任他调教。无论多倔多有主意的女子,早晚都有屈服的那一天。
且等着瞧吧!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荷娘。她看着奚月奴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向吴恩典厉声道:“她如今还是王府里的奴婢,不是你品红班的人!你把人给弄成这样,老婆子可不敢替你瞒着了!”
说罢,她喊过一个品红院里打杂的婆子,“去王爷书房,寻着机会禀报给王爷知道!”
奚月奴一个丫鬟寻死,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不一定非要禀报瑞王。
可荷娘自己也存了心思,想知道王爷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管是不管,要是不要?
只要有王爷的明白表示,就一切都好办了。
那婆子得了荷娘的话,迈开大脚,一溜烟儿地往瑞王书房去。
却是在书房门外,叫小厮拦住:“这位妈妈,可是有什么事儿来禀王爷?”
“是、是……老身是品红院的,敢问爷在里面儿吗?”
“不巧了,王爷刚出去,就跟你前后脚。……王爷去哪儿,岂是我等下人能随意探问的?你若真有事,便在此处等王爷回来。”
婆子无法,只得在檐下垂手站住,等住了。
一刻钟前。
自清音阁回来,沈摧只觉得那一篇篇公文,满纸跳动的文字,一个字儿都看不进眼里去。
甚烦。
焦躁的脾气一上来,侍立外屋外窗跟儿底下的登云能清清楚楚听见王爷扔笔,抖文书,拖椅子的声音。
比平时正经办公时,吵上好几倍。
是主子心绪不好的征兆。
他是瑞王贴身的小厮,有帮主子解颐的责任。
想了想,登云小心道:“爷,您昨夜睡得不好,怕是身子乏了。不然,歇息一会儿?”
屋内声响停了停。
登云刚舒了口气,沈摧声音传来:“本王素不午歇。你们一个两个,都记不住。”
登云垮下脸来,不敢作答。
下一刻。
“咣当”一声。
书房的门被自内重重推开,雕花门板撞在隔板上,回弹回来。
吓了登云一大跳。他双膝一软,直接跪下,“爷……”
沈摧:“不用跪。随本王出去走走。”
在花园里走走,这倒也是个去心火的好法子。登云跟在沈摧身后,眼看着男人一步步往品红院去了。
这是……要去看月奴姑娘?
登云心中揣测,脸上一点儿都不敢露出来。看来,爷还是在乎那月奴姑娘的……
正想着,冷不防沈摧停下了步子。
他今日一身素白常服,袖口、腰间都以金线刺出瑞兽图案,随着他动作,光华流转,十分耀目。
此时静静地立在品红院朱漆院墙之下。一阵风吹来,那墙内探出头的杏花花瓣飞扬,落了沈摧满肩。
登云都瞧得微微有些愣了。
王爷……多俊啊!
这月奴姑娘也是,放着王爷这么好看的男人现成的在眼前,她非要和人私奔……不怪王爷生气。这月奴姑娘是瞎了眼吗?
若王爷就这么进品红院去,里面的姑娘们哪个看了不心动?
想着,登云不自觉地攥起双拳。
王爷,快进去吧。叫月奴姑娘睁大眼睛,好好瞧瞧!
叫她后悔!
下一刻,品红院院墙里,扬起一阵喧嚣声。似是有几个女孩子在惊叫。只是隔得太远,中间又有一道院墙,那声音飘飘忽忽地听不真切。
似是在说……
登云刚要侧耳细听。
不防沈摧直接转身,奔着与品红院相反的方向,大步去了。
登云愣了,“爷,咱们不进去?”
“你很想进去?”
沈摧声音激得登云打了个寒战,“是小的多嘴,小的知错。”
沈摧一阵风似得卷回了书房,“登云进来。”
书房里。
登云垂着手,畏畏缩缩站在地上。可从头到尾细思了一遍,登云想不起自己有什么做错了的地方。除了……方才多嘴。
沈摧沉默的时间越长,登云越是不安。
这感觉,好像被王爷架到火上烤一般,到底怎么了……
下一刻,沈摧:“好端端的,引着本王去那等地方。可是本王身边,你呆够了?”
愣了片刻,登云才反应过来。
“那等地方”是品红院?
可、可……怎么是他一个小厮引着去的呢?他明明就是跟着王爷的步子啊!
主子训斥,下人如何敢辩?
没奈何,登云只得扑通一声跪下:“是小的的错!都是小的猪油蒙了心……”
“啪、啪……”
自个儿掌嘴的巴掌声,透过半开的窗户,传到檐下。
旁的小厮噤若寒蝉。
登云素来是王爷跟前最得脸的,今日竟连他都挨了打。
王爷的心绪……很不好啊。
侯在一旁的婆子更是缩了缩肩膀。还要进去禀报吗?
不过是品红院一个丫鬟投水,一条贱命的事儿。
不值得……
下一刻,沈摧声音清清楚楚传过来:“再提品红院,你便不必再在本王身边伺候了。听清楚了没有?”
声音冷得骇人!
连檐下的婆子都周身一震,忍不住喃喃:“听、听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