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的崩塌如同末日降临。
粘稠的血肉之海失去核心束缚,化作污秽的洪流,裹挟着枯萎的触手与腥臭的残渣,咆哮着向下方的无尽黑暗倾泻。粘稠的秽气如同溃堤的潮水,疯狂倒卷、稀释、消散,露出下方被腐蚀殆尽、千疮百孔的岩石崖壁。贯穿空间的压抑彻底瓦解,但空气中弥漫的腥甜与死亡气息,沉重得令人窒息。
砰!砰!
两声沉闷的坠响。
胡宇轩重重摔在深渊边缘一块相对完整的凸起岩石上,碎石飞溅。剧痛让他短暂地清醒了一瞬,视野中是急速旋转崩落的血色瀑布,还有寨主那如同断线风筝般、无声向着更深黑暗中坠落的身影。
“寨主……”他想喊,喉咙里却只能涌出血沫,全身骨骼仿佛都已碎裂,尤其是那条右臂——从肩膀到指尖,皮肤焦黑皲裂,如同龟裂的焦炭,大片的鳞片脱落处血肉模糊,露出底下扭曲断裂的筋骨,发出滋滋的微响和刺鼻的焦糊味。嵌在掌心的四罪文书残片冰冷沉重,边缘深深切入手骨,像一块丑陋的金属肿瘤。臂骨深处,应龙之魂的气息微弱到了极致,只剩一丝灼热的余温,如同风中残烛。
绝望的黑暗再次席卷而来,将他彻底吞没。
旁边不远处,云蕙挣扎着爬起,又因力竭和脏腑剧痛跪倒在地。她不顾自身七窍渗血的惨状,凄厉地呼唤着寨主,视线死死锁定那消失在无尽秽流中的背影,泪水混着血水滑落。阿桑依旧蜷缩在她怀中,昏迷不醒,小脸惨白,后颈的伤口渗出的血液带着一丝不祥的暗紫纹路。
“寨主……”云蕙的声音嘶哑悲怆,充满了无力回天的绝望。
就在这时,胡宇轩胸前——那枚一直紧贴着他、此刻也布满裂痕的赤白净石,似乎感应到了持有者濒死的状态和此地急速消散的秽气,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光芒!
光芒并非攻击,而是一种柔和的空间波动!它如同一个濒临破碎的肥皂泡,瞬间包裹住了昏迷的胡宇轩、跪地悲泣的云蕙以及她怀中的阿桑!
嗡!
光芒一闪而逝。
三人连同那微弱的空间涟漪,诡异地从崩塌的深渊边缘消失无踪。
下一刻,深渊彻底坍塌,无尽的秽血洪流裹挟着一切,坠入了下方永恒的黑暗归墟。只有残留的腥风和岩石崩落的巨响,为这场惨烈的镇压写下最后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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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粘稠。
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
胡宇轩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种奇异的流体中,身体沉重无比,每一个尖叫着剧痛,尤其是那条彻底失去知觉的右臂,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刺破了厚重的黑暗。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一片奇异的“天空”。没有日月星辰,取而代之的是缓慢流动的、如同液态琉璃般的青碧色光晕,柔和而清冷。光晕深处,似乎有庞大的、难以名状的符文轮廓若隐若现。
空气冷冽,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洁净感,却又奇异地混杂着极淡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和某种古老岩石的尘土味道。每一次呼吸,肺部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这洁净的空气仿佛带着微弱的生机,丝丝缕缕地渗入他残破的身体。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相对平整的灰白色岩石上。岩石质地温润如玉,触手冰凉,表面流淌着细微的、如同血管般的金色脉络,散发出微弱而纯净的能量波动。四周散落着一些巨大的、形态奇特的金属或石质碎片,有些像折断的巨矛矛尖,有些像破碎的盾牌残骸,上面布满玄奥的刻痕,早已黯淡无光,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锐余威。更远处,是高低起伏、造型狰狞的嶙峋山岩,颜色深沉,如同凝固的污血。
这里像是一片失落的古战场遗迹,死寂、沧桑,却又被那青碧色的天穹净化着,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呃……”胡宇轩尝试移动,立刻被右臂传来的毁灭性剧痛和全身散架般的虚弱感击倒。他吃力地侧过头,看到了不远处的景象。
云蕙盘膝坐在一块相对完整的巨大金属残骸上,双手结着一个繁复的印诀置于丹田。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紊乱,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显然内伤极重。但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淡青色的光晕,光晕如同明灭,每一次亮起,都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清香的草木生机从虚空中被汲取出来,融入她的身体,缓慢地修复着创伤。她紧闭双目,眉头紧锁,显然在竭力运转某种疗伤秘法。
在她身前的地面上,阿桑安静地躺着,身下铺着云蕙脱下的外袍。小女孩的呼吸微弱但平稳,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只是眉心处,一缕极其细微、如同蛛丝般的暗紫色气息,如同活物般缓缓游动,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顽固与阴冷。
胡宇轩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的胸前。那枚赤白净石静静地贴着心口,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芒黯淡得几乎看不到。它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将他们带到了这里。然而,就在他注视的瞬间,净石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一点光核跳动了一下,仿佛与这片遗迹深处某个沉寂的存在,产生了某种跨越时空的微弱共鸣。
就在这时,云蕙似乎感应到他的苏醒,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疲惫至极,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复杂光芒。
“你醒了……”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这里是……‘帝墟’边缘的古战场遗痕……净石最后的力量……把我们送到了这片勉强还算‘干净’的夹缝里。”
帝墟?胡宇轩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但其中蕴含的“帝”字,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云蕙的目光落在他那只焦黑碎裂、嵌着文书残片的右臂上,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忧虑和惊悸。“你的手……”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四罪文书的反噬,加上应龙之力的过度抽取……伤势……太重了。轩辕血脉正在自发修复,但过程极其痛苦缓慢,而且……”
她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充满了不确定性。被神文反噬的肢体,还能否恢复原状?
胡宇轩艰难地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试图抚摸那块冰冷的残片。指尖刚触碰到边缘,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刑罚意志便再次袭来,虽然微弱许多,却依旧让他打了个寒颤。
“寨主……”他声音嘶哑地问出了最沉重的问题。
云蕙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别过头,望向遗迹深处那片永恒的黑暗与嶙峋怪石,肩膀微微颤抖了几下,才用尽全力压抑住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而悲伤:“……坠入了归墟……和驩兜的残骸一起……净石的力量……只能带走我们三个……”
死寂弥漫开来。寨主最后燃烧生命、引爆封印阻挡触手的身影,如同烙印刻在两人心头。为了镇压凶神,付出的代价太过惨痛。
“阿桑……”胡宇轩的目光转向地上的小女孩。
“凶神精血被引动过,又经历四罪文书气息的冲击,虽然核心烙印被毁,主体意志沉寂,但那丝精血污秽已深入她的血脉本源……”云蕙的声音充满了忧虑,“我用青要山秘法暂时封住了它,但只是权宜之计。这丝污秽如同跗骨之蛆,会不断侵蚀她的生机和神智,必须尽快找到更强大的净化之法,否则……”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阿桑的生命,同样悬于一线。
胡宇轩沉默着,感受着身体的剧痛、右臂的麻木冰冷、心灵的沉重以及萦绕在阿桑眉心的那丝顽固邪气。胜利的代价,是无尽的伤痕与失去。他看向掌心的文书残片,这冰冷沉重之物,既是斩凶的利器,也差点成了吞噬他的凶器。
就在这时,胸前那布满裂痕的净石,再次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这一次,胡宇轩清晰地感觉到,它并非在汲取能量,更像是在……呼唤?或者回应?
几乎同时,遗迹深处那片青碧色琉璃天穹的尽头,在那流动光晕的最深邃之处,似乎有一个极其庞大、无比古老、带着无尽威严却又充满悲怆与衰败气息的意志,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这波动极其短暂,仿佛错觉,却让胡宇轩的心脏猛地一缩。
“……帝之……密都……”一个模糊、破碎、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回响,直接在他灵魂深处震颤了一下,带着一种源自血脉的悲鸣与召唤。
胡宇轩瞳孔骤缩!帝之密都?难道寨主临终前所追寻的、净石所指引的终极之地……就在这片被称为“帝墟”的古战场深处?!
不等他细想,一股强烈的眩晕和灵魂撕裂般的痛楚再次席卷了他。强行驾驭神文的反噬、灵魂的损耗以及身体的极限终于爆发。他眼前一黑,意识再次沉入无边的黑暗。昏迷前的最后一瞬,他似乎看到青碧天穹深处,一幅模糊的画面闪过:滔天洪水肆虐大地,无数狰狞的巨影在水中咆哮,一个顶天立地的麻衣帝王手持光芒万丈的木鞭,身旁一条金色的应龙展开遮天蔽日的巨翼……
只有那块嵌入掌心的四罪文书残片,以及胸前布满裂痕的净石,依旧冰冷地存在着,在这片沉寂的古战场遗痕中,如同两枚指向最终宿命的坐标。云蕙看着再次昏迷的胡宇轩,又望向天穹尽头那深邃的青碧光晕,疲惫的眼中,一丝决绝的光芒悄然亮起。帝墟深处,必有答案!
(第二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