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听雪小筑的寂静与冰寒中,又滑过三日。
寒玉床上,夜玄的气息终于从游丝般的微弱,变得悠长而平稳。覆盖左肩伤口的幽蓝冰晶下,暗红的血煞与墨绿的碧鳞剧毒虽未根除,但已被冰魄之力死死压制,不再蔓延。体内狂暴的太阴玄气在持续的安抚下,也暂时蛰伏于丹田深处,如同沉睡的玄蛇。唯有经脉中那些盘踞的异变残毒和细密的裂痕,以及识海中黯淡的神魂之火,依旧昭示着沉重的隐患。
苏清雪几乎寸步不离。每日以精纯冰魄玄力为他梳理经脉,压制隐患,滋养神魂。她动作精准而恒定,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但那双清冷的眸子,落在夜玄脸上的时间,却在不经意间多了起来。
这一日,晨曦微露,薄薄的寒雾透过玄冰窗棂,在静室内流淌。苏清雪刚结束一轮玄力疏导,正欲收回手掌。
“水…”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了许多的沙哑声音响起。
苏清雪动作一顿,眸光瞬间落在夜玄脸上。只见他依旧紧闭双眼,但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模糊的渴求。
她略一沉吟,起身。片刻后,端着一个温玉杯回来,杯中并非清水,而是氤氲着淡青色雾气、散发着清冽药香的灵液。她走到床边,微微俯身,一手小心地托起夜玄的后颈,另一手将玉杯边缘轻轻抵在他唇边。
昏迷中的夜玄似乎感受到了甘霖的靠近,本能地微微张嘴。温润清冽、蕴含着温和生机的药液缓缓流入他口中。喂水的动作,苏清雪做得有些生疏,却异常专注。她微微低着头,几缕青丝垂落,拂过夜玄的额角。
就在药液将尽,苏清雪准备撤开玉杯的刹那——
夜玄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突然抬起,并非抓向玉杯,而是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猛地攥住了苏清雪托着他后颈的那只手腕!
他的手指滚烫,带着昏迷中无意识的、惊人的力道,紧紧箍住了那截欺霜赛雪的皓腕!
苏清雪身体骤然一僵!
一股奇异的电流感,顺着被紧握的手腕瞬间传遍全身!并非疼痛,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被冒犯的灼热触感!她清冷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愕然,随即是冰封般的寒意!周身逸散的冰魄玄力不受控制地微微一荡,静室内温度骤降,地面冰晶咔咔作响!
她几乎是本能地就要震开这只无礼的手!
然而,就在玄力即将爆发的瞬间,她的目光对上了夜玄的脸。
他依旧昏迷着,眉头紧锁,仿佛陷入了更深的梦魇。抓住她手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破碎的呓语再次溢出:
“…别走…灵儿…别丢下哥…”
“…冷…好冷…”
那声音充满了无助的依赖和深入骨髓的孤冷,与他平日里的冰冷坚韧判若两人。抓住她手腕的力道,更像是一个在无边寒夜和噩梦中,抓住唯一热源的绝望孩童。
苏清雪即将爆发的玄力,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瞬间平息下去。她看着那只紧紧抓住自己手腕、滚烫而用力的手,又看着夜玄在梦魇中痛苦挣扎的脸,清冷的眸光剧烈地闪烁起来。
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那冰冷的寒意与手腕上传来的灼热触感激烈冲突,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令她心神微乱的陌生感受。
是恼怒?是被冒犯的不悦?
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忍?
她僵在原地,任由那只滚烫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竟一时忘了挣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静室内,只有夜玄粗重痛苦的呼吸,和她自己略微加快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或许是药力发挥了作用,也或许是梦魇稍退,夜玄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抓住她手腕的力道也松懈了一些,但依旧没有松开。
苏清雪这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尝试着抽回自己的手腕。动作轻柔,生怕再次惊扰了他。
手腕终于脱离那滚烫的桎梏,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微微发烫。苏清雪看着那圈红痕,又看了看寒玉床上气息渐稳、却依旧在昏迷中流露出脆弱一面的少年,清冷的容颜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茫然的怔忪。
她默默地将温玉杯放在一旁,重新坐回蒲团。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手腕上那圈微烫的红痕,冰魄玄力流转,红痕迅速消散。
但那一瞬间的灼热触感,和少年梦魇中无助的依赖,却如同烙印,留在了她冰封的心湖深处,激起了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她闭上眼,试图重新凝聚心神,运转玄力。然而,识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夜玄在擂台上染血的倔强,在寒潭边濒死的沉寂,在梦魇中抓住她手腕的脆弱…以及,他怀中那三个至死都紧护着的玉盒。
复杂难明的情绪,如同听雪小筑外终年不散的寒雾,悄然弥漫开来,将她清冷孤高的身影,笼罩上一层朦胧的微光。
他何时能醒?
醒来后,面对这步步紧逼的杀局,又当如何?
而她…自己这微妙变化的心绪,又该如何自处?
苏清雪不知道。她只是再次将手虚按在夜玄丹田上方,精纯的冰魄玄力流淌而出,比之前…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柔和。静室内,寒气依旧,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融化、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