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听雪小筑。
此处位于主峰后山僻静处,终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寒雾,灵气精纯而清冷。一间以万年寒玉为基、玄冰为墙的静室内,寒气氤氲,地面凝结着细碎的冰晶。中央一方巨大的寒玉床上,夜玄静静躺着,身上仅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冰蚕丝衾。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不再是濒死的灰败,而是透出一种玉石般的脆弱光泽。左肩那狰狞的伤口被一层凝练的幽蓝冰晶覆盖,冰晶之下,暗红的血煞之力与墨绿的碧鳞剧毒如同被冻结的毒蛇,暂时停止了侵蚀。然而,他眉心紧蹙,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时不时地轻微抽搐,仿佛承受着无边的痛苦。
苏清雪盘膝坐在寒玉床畔的蒲团上,双眸微阖,纤长的睫毛在清冷如玉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一只欺霜赛雪的玉手,隔着丝衾,虚按在夜玄的丹田上方。精纯浩瀚、如同九天月华的冰魄玄力,正源源不断地、极其轻柔地注入夜玄体内。
这过程,需要难以想象的精准与耐心。
她的玄力,如同最灵巧的刻刀,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被异变残毒和血煞剧毒盘踞的经脉裂痕,如同在布满地雷的废墟上行走。冰魄之力温和地包裹着丹田核心那团依旧躁动不安的太阴玄气,如同安抚一头受惊的凶兽,引导其缓缓归于沉寂,不再狂暴地冲击脆弱的气海壁障。同时,分出一缕缕精纯的生机,如同涓涓细流,滋养着被冰心续命丹护住的心脉核心,以及识海中那盏因玄天鉴超负荷而黯淡飘摇的神魂之火。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冰魄玄力流转时发出的细微嗡鸣,以及夜玄偶尔痛苦的闷哼。
不知过了多久,夜玄的身体猛地一颤,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发出破碎而沙哑的呓语:
“…火…好大的火…爹…娘…”
“…灵儿…别怕…哥在…”
“…王腾…王家…血…血债…血偿…!”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无尽的守护执念。每一次呓语,都牵动着体内本就不稳的气机,那被冰魄之力暂时压制的太阴玄气便是一阵躁动,引得覆盖伤口的冰晶都泛起涟漪。
苏清雪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如同万载寒潭的眸子,落在夜玄因痛苦而扭曲的年轻脸庞上。清冷的眸光深处,一丝极其复杂的涟漪,悄然荡开。
她见过太多所谓的天才,或意气风发,或目空一切,或道貌岸然。却从未见过如此沉重的背负。灭门之恨,幼妹之托,自身濒死的剧毒与隐患,还有那如影随形、不死不休的追杀…这一切,都压在这个不过玄脉境的少年身上。
他昏迷中的呢喃,没有对自身伤势的恐惧,只有对逝去亲人的锥心之痛,对妹妹安危的刻骨担忧,以及对仇敌不死不休的执念。这份沉重,这份在绝境中依旧燃烧的不屈与守护,像一颗投入寒潭的石子,在她冰封的心湖上,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还是…同为修道者,对这份向死而生意志的…一丝敬意?
苏清雪自己也无法完全厘清。她只是下意识地,将注入夜玄体内的冰魄玄力,放得更加柔和,如同月华轻抚寒冰。指尖微动,一缕精纯的寒气拂过夜玄紧蹙的眉头,试图抚平那梦魇中的痛苦褶皱。
就在这时,静室外传来极其轻微、却带着急促韵律的叩击声。三长两短。
苏清雪眸光瞬间恢复冰寒,如同被惊扰的寒潭。她收回按在夜玄丹田上方的手,身影无声无息地飘至静室门口。门外,一名身着内门执事服饰、气息沉稳的女子恭敬垂首,双手奉上一枚染着几点暗红、形似滴血剑锋的奇异玉符,以及一枚断裂的、带着焦痕的剑穗——正是石昊从不离身的那枚!
“苏师姐,”女执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凝重,“石昊师弟和萧炎师弟已秘密回宗,石师弟重伤昏迷,萧炎师弟也身中剧毒,正在丹堂秘殿由长老紧急救治,暂无性命之忧。此物…”她指了指那滴血剑锋玉符,“是萧炎师弟昏迷前,拼死从一名伏击他们的血煞殿杀手身上夺下的信物。据他所言,伏击者…有王家长老‘王狰’的贴身令牌气息残留!而这剑穗…是在战场边缘发现的。”
王狰!王家负责处理“脏事”的玄脉七重长老!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血煞殿的滴血剑锋令!这是最高等级的追杀令!
苏清雪接过玉符和剑穗。入手冰凉,那剑穗上似乎还残留着石昊狂暴的玄力气息和…一丝绝望。她清冷的容颜上看不出喜怒,但静室内的温度,瞬间又下降了几分,连地面凝结的冰晶都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知道了。”苏清雪的声音如同冰珠,“传令影卫,严密监控宗门内外所有王家据点及可疑人员动向。开启听雪小筑外围‘玄冰锁灵阵’,擅闯者,杀无赦。”
“是!”女执事凛然应命,身影迅速消失在寒雾中。
苏清雪转身回到静室,目光再次落在寒玉床上昏迷的夜玄身上。她摊开手掌,那枚滴血剑锋令散发着阴冷的煞气,断裂的剑穗带着悲壮的痕迹。
王家…血煞殿…报复,已然升级!不死不休!
夜玄依旧在昏迷中痛苦地呓语着“灵儿…”、“报仇…”。那脆弱而执着的模样,与手中这代表无尽杀劫的信物,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苏清雪静静地站着,月白的身影在寒玉幽光中显得格外孤高清冷。她看着夜玄,冰封的心湖下,那丝因触动而产生的涟漪,似乎被这残酷的现实冻结,又似乎…沉淀得更加深邃复杂。
她将染血的剑穗轻轻放在夜玄枕边,仿佛无声的回应。随即,她再次盘膝坐下,玉手重新虚按在夜玄丹田之上,更加精纯浩瀚的冰魄玄力缓缓注入。
这一次,她的眼神,除了清冷,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守护之意。
风暴将至,而这听雪小筑,便是她划下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