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高陵城头,残阳如血。李儒的白袍在凛冽的西北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城外连绵数十里的敌军连营——北方是马超银甲白袍的西凉铁骑,南方是曹操玄甲红缨的兖州雄师。
城墙上斑驳的血迹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紫黑色,几个伤兵蜷缩在垛口后,用生锈的刀鞘刮取墙缝里最后一点苔藓充饥。\"军师,只剩半日粮草了。\"亲兵捧着个豁口的陶碗,里面飘着几片树皮。
李儒没有回头。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城墙缝隙,指甲缝里渗出血丝。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十二年前的洛阳城头,那个身着锦袍的肥胖身影正拍着城墙大笑:\"文优啊,你看这天下,迟早是咱们西凉人的!\"
子夜时分,李儒独自登上北门敌楼。他解下腰间酒囊——这是董卓当年赐的西域葡萄酒,珍藏多年早已酸涩。仰头痛饮时,冰凉的液体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像极了初平三年那个雨夜,太师脖颈里喷出的血。
\"太师!\"他突然对着北方漆黑的夜空嘶吼,声音像是锈刀刮骨,\"太师!!\"第二声吼出时,喉间已泛起腥甜。当第三声呐喊混着血沫喷出时,城下巡夜的士兵惊恐地看见,那个总是从容不迫的军师竟像片枯叶般翻过垛口。
\"军师跳城了!!\"李傕赤着脚冲上城头时,只抓到半幅撕裂的白袍。他探出身去,借着月光看见那个单薄的身影静静躺在护城河畔,像具被孩童丢弃的木偶。奇怪的是,李儒摔得支离破碎的脸上,竟凝固着诡异的笑容。
黎明前的军议上,油灯将李傕狰狞的面容映在墙皮剥落的军图上。他忽然狂笑起来,震得案上箭筒嗡嗡作响:\"好!文优先去黄泉给太师报信,咱们随后就到!\"说着突然抽刀劈碎木案,\"传令!杀马吃肉,饱餐战饭!\"
郭汜默默摩挲着刀柄上的羌族纹饰。这把刀是当年他们随董卓入京时,在西市同一个鲜卑商人赌酒赢来的。
他突然抬头:\"李兄,还记得初平二年在郿坞喝的鹿血酒吗?\"李傕的笑声戛然而止。两人隔着破碎的案几对视,浑浊的眼里同时泛起血色。那夜他们喝醉后,曾把抢来的宫女绑在庭前梅树上射箭取乐。
\"开城门。\"李傕起身时,铁甲上的冰碴簌簌掉落,\"让那群关东鼠辈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西凉男儿!\"
卯时三刻,高陵南北两门轰然洞开。没有战鼓,没有号角,只有三百多个衣衫褴褛的西凉老兵沉默地列阵。他们中不少人缺胳膊少腿,却把残缺的肢体绑在长矛上充作支架。
\"杀——!\"李傕的吼声撕破晨雾。他赤裸上身冲向北门,腰间缠着的竟是李儒那幅染血的白袍。对面马超军阵中顿时箭如雨下,但见这头发花白的老将竟不躲不闪,任由三支羽箭贯穿胸膛,抡圆了陌刀将最前排的骑兵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南门外,郭汜的突击更加惨烈。他带着最后二十骑直扑曹操的中军大纛,铁蹄踏过结霜的荒原时,竟在身后拖出二十道血线——这些西凉悍卒的坐骑早被吃光,此刻骑的全是昨夜刚杀的伤兵战马,马腹伤口用粗线草草缝合,每跑一步都在淌血。
\"保护丞相!\"许褚双锤交错,迎面撞上郭汜的斩马刀。金铁交鸣声中,这个曾经在长安城夜夜笙歌的西凉悍将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记得替老子给曹操小儿带句话...\"话音未落,七杆长枪已从不同角度捅穿他的身体。
正午的阳光穿透硝烟时,曹军士卒正在清理战场。几个年轻士兵围着李傕的尸首啧啧称奇——这具插着十七支箭的躯体居然始终保持着冲锋的姿势,怒睁的独眼里凝固着诡异的笑意。
更远处,马超默默解下白袍,盖在郭汜血肉模糊的脸上。
\"主公,找到这个。\"满宠呈上个沾血的锦囊。曹操解开一看,竟是方被血浸透的旧诏书——正是当年董卓废少帝立献帝的矫诏,末尾还盖着已经褪色的传国玉玺印痕。
戏志才望着正在收缴西凉军旗的虎豹骑,突然轻声道:\"二十年前董卓进京时,西凉军歌曾响彻洛阳...\"
曹操没有接话。他弯腰拾起半截折断的羌笛,随手抛进仍在燃烧的壕沟。火苗窜起的瞬间,远处传来班师的金钲声,惊起漫天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