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向北望着母亲的眼睛，不知为何，他觉得如今母亲的眼神比从前明亮了许多，仿佛不用他开口，母亲就能洞悉一切。
叶雯看着少年欲言又止的模样，适时开口道：\"你不努力尝试，怎么知道自己考不上？读书是苦，可你大哥二哥就不苦吗？全家为了供你读书付出了多少？我们省吃俭用，连顿饱饭都难得吃上。\"
她越说，温向北的头垂得越低，显然他心里也明白这些道理。
\"你扪心自问，若不是为了供你读书，以我们家的条件，虽不说大富大贵，但年年做新衣、月月吃荤腥完全不成问题。可你呢？带着全家人的期盼，却在书院里结交狐朋狗友，欺凌弱小？\"
温向北脸色愈发羞愧，声音细若蚊蝇：\"娘，我错了......\"
他确实有读书的天分，先生授课时，许多文章讲解一遍他就能领会要义。正因如此，他才能年纪轻轻就考取童生。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厌学，变得和那些纨绔子弟一般无二。
是因为他人影响吗？不，不尽然。
是他不愿吃学习的苦。读书多累啊，鸡叫便要起床温习，上一整天课，晚上还要挑灯夜读，这样枯燥又辛苦的生活，哪有跟着王嘉天一行人吃喝玩乐来的快乐？
而他跟着王嘉天，可是见了富贵人家一餐饭就能挥霍掉全家一个月开销的奢靡生活。见惯了这些，他哪还有心思读书？
\"向北，你可曾想过，现在年纪小荒废光阴没人说你，但再过几年呢？难道要让你大哥二哥养你一辈子吗？\"叶雯语重心长地说。
温向北本想反驳说\"娘你自己不就说过考不上就让哥哥们一直养我\"这样的话，但迎着母亲澄澈的目光，他却不敢将这话说出口。
从前的娘或许会这么说，但如今的娘，他怕这话说出来反而会挨打。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
\"那你再说说，你们为何要当街殴打小乞丐？\"她问出了心中疑惑。
\"我们从酒楼出来，看见他在乞讨。李天赐就和德璋——就是王嘉天打赌，说让他磕一百个头就赏半块烧饼。李天赐赌他会磕，王嘉天赌不会。
结果他真磕了，李天赐赢了赌局，王嘉天输了很不甘心，就把那半块烧饼踩碎......逼他捡地上的饼渣吃。谁知那小乞丐不肯，王嘉天正在气头上，就......动手打了他......\"
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叶雯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她强压住怒火，语气依旧冷静：
“那小乞丐磕头是因为他快饿死了，不肯捡地上的饼，是因为他有骨气，有尊严。而你们呢？仗着自己有点身份，就肆意欺辱他人，这难道就是你们读书人的德行吗？”
温向北沉默良久。
其实，最初他也觉得王嘉天的行为不妥，愿赌服输，怎能输了还翻脸？
但王嘉天不像李天赐那样总用冷言冷语羞辱他，反而屡次为他解围，在他心里，早已将王嘉天视为兄弟。
他只好劝自己，王嘉天定是自幼养尊处优，难以接受失败，才使了些小性子，本质上并不算坏。
当那王嘉天对小乞丐动手时，他本不想参与。可王嘉天打了半天，看他站在一旁，就说道：“行之，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定然看不得我受委屈。我等你替我讨个公道。”
温向北在众人注视下进退两难，又被这番话激得热血上涌，王嘉天素日待他不薄，若不相助岂非忘恩负义？终究还是加入了殴打小乞丐的行动中。
此刻被母亲点破，他才惊觉自己的行径何等不堪。
沉吟许久，温向北终于抬起头，他喉咙有些干涩，“娘，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你知道吗？刚才那孩子，就是你们那天欺负的小乞丐。娘是为了给你赎罪，才特地把他带回来养伤的。\"这可不就是给他赎罪吗？要是没有她收拾烂摊子，这一大家子都得完蛋。
温向北这才明白，原来刚才那孩子竟是那天的小乞丐！
\"什么？他居然就是那个小乞丐？\"那天他浑身脏兮兮的，脸上还糊着厚厚的灰，根本看不清长相。
\"娘，您居然把那个小乞丐带回来了！还让他住我屋里！\"
娘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居然还将这脏兮兮的乞丐安排睡他的屋子，温向北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原本的愧疚顿时又化作了怒气。
\"暂住一下你的屋子怎么了？你都把人打到骨裂了，没要你赔偿已经算你走运了。\"叶雯见他又开始犯浑，不由得皱起眉头，\"要是因为这孩子落下残疾甚至丧命，你心里能过得去吗？
老三，你要想清楚，娘这是在替你收拾烂摊子。家里房间就这么多，反正你也不在家，让他在你屋里将就一两晚怎么了？再说了，今天知道你回来，我已经让你大哥二哥把你的房间都收拾过了。你看，被褥都换洗成新的了。\"
温向北的火气这才消了些。他确实注意到房间重新打扫过，床上的被褥什么全都暴晒过，刚收进房里，还散发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原本愤愤的心情这才稍安。
他垂头丧气又坐回床沿，不禁又想到以后，\"可是娘，我不读书能干什么啊？总不能像大哥二哥那样，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吧。\"
他语气里的嫌弃太过明显。叶雯听得出来，在他心里，这两个兄长根本没什么分量，甚至还有些瞧不起他们。
\"要不是你兄长们在地里'刨食'，哪来你在书院的安逸日子？\"
叶雯有心想劝说几句，但她也知道，罗马不是一天就能走到的，日积月累，她总能让他正视家人的付出，\"好了，你先收拾东西吧，待会你大哥二哥该回来吃饭了。\"
说完，她便转身出门。
蒋莲和田春花一见叶雯出来，连忙围了上去。蒋莲本想问问小叔怎么突然回来了，但瞧见叶雯阴沉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田春花也不敢多问。她心里清楚，但凡涉及小叔的事，在婆婆眼里都是顶要紧的。这会儿婆婆和小叔的脸色都这么难看，准是出了什么大事，她才不会傻乎乎地往枪口上撞。
\"娘，您下午说要吃红烧肉，我已经把肉焖好了。胡掌柜送的猪蹄也炖上了，您看还要再添点什么菜吗？\"田春花最会看人脸色，见婆婆心情不佳，便机灵地岔开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