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煮沸的墨汁在意识里翻涌。
皮延林觉得自己的魂魄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顺着漩涡往更深处坠去。
顾清欢的呼喊声越来越远,最后被苍老的轻笑取代:“来了?该醒的,总该醒。”
“谁?”他试图开口,喉咙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
画面突然炸开。
他看见残阳如血,古寺飞檐上的铜铃被风刮得乱响。
禅房里,一位白眉老僧倚在蒲团上,枯瘦的手攥着枚半块玉佩,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
床沿跪着个素衣女子,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怀里襁褓微动,传来婴儿的轻啼。
“带她走……”老僧的声音像破风箱,“莫让她知晓……”
话未说完,他的手突然垂落。
女子猛地抬头,窗外掠过几道黑影,刀光映得她瞳孔骤缩。
皮延林想凑近看她的脸,画面却像被石子砸中的水面,碎成万千光点。
“叮——”
系统提示音穿透黑暗,刺得他太阳穴一跳。
再睁眼时,鼻尖萦绕着霉味混着腐肉的腥气——他又回到了密室。
顾清欢的手正掐着他的人中,指尖冰凉。
见他睫毛颤动,她猛地松了手,刀鞘“当啷”砸在地上:“你小子命真大,刚才青灯爆的时候,整面石壁都在晃。”
皮延林没接话。
他盯着顾清欢的脸,发现她耳后有颗淡红的痣,像被朱砂点过的米粒——这细节他从前从未注意过。
更诡异的是,他的视线扫过墙角干尸时,那些焦黑的躯体突然“活”了过来,在他眼前上演一幕幕片段:
穿灰布僧袍的小沙弥抱着瓦罐往井里投药,嘴角沾着血;
戴银锁的少女蹲在佛前磕长头,颈间玉佩闪着幽光;
披甲的武士挥刀砍向老和尚的头颅,刀刃嵌进骨头的“咔嗒”声清晰得像在耳边……
“这是……”他下意识抬手摸眼睛,指尖触到一片温热。
顾清欢倒抽口冷气:“你眼睛——”
铜镜般的石壁映出他的模样。
眼瞳里流转着淡蓝色的光,像深潭里浮着的磷火。
“鉴魂眼。”皮延林突然笑了,“系统说过,触及因果边界就能解锁的能力。”他转向最近的干尸,那具尸体的记忆如潮水涌来:暴雨夜,智远举着烛台站在他床头,袈裟下露出半截金印,“喝了这碗安神汤,明日你就是本寺的首座。”
“智远!”顾清欢突然拔剑指向密室入口。
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和尚正缩在阴影里,左手攥着半截火折子,右手按在阴魂灯的灯芯上。
他脸上的慈悲全褪了,眼白布满血丝:“小杂种,你以为能坏我大事?这灯里锁着三百冤魂,我现在点燃,整个密室都会被怨气撕碎!”
皮延林却懒懒散散倚着石壁。
他想起系统前日刚奖励的“懒影分光术”——能让影子分裂成三缕,其中两缕可干扰五尺内的火源。
当智远的火折子擦出火星时,他指尖微勾,左边那缕影子突然窜过去,像条无形的蛇缠住了火苗。
“怎么灭了?”智远手忙脚乱再擦,第二下、第三下,火星刚冒头就被扑灭。
顾清欢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方丈大师的定力呢?方才讲经时说‘众生皆苦,慈悲为怀’,现在倒急着拉垫背的?”
智远的喉结抵着刀刃,冷汗顺着皱纹往下淌。
皮延林慢悠悠踱步到他面前,鉴魂眼扫过他额头——那里浮着团暗红的气,是被人下过咒的痕迹:“你以为自己是棋手?”他嗤笑,“你脖子上的咒印,和灵真法师颅骨里的符纹,用的是同一种血。”
智远的脸瞬间煞白。
密室最底层的暗格里,灵真法师的头颅被黄符镇着。
颅骨上的刀痕还带着锈迹,眉心处嵌着块残破玉简。
皮延林刚捡起玉简,上面的字迹就自动浮了出来:“灵真,前朝端王遗孤,十二岁剃度,收养弃婴顾氏女……”
“顾氏?”顾清欢的声音突然发颤。
皮延林抬头,正看见她攥着半块玉佩的手在抖。
那玉佩的纹路和他幻境里老僧的那半块严丝合缝,连缺口都对得上。
她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只是别过脸去,用刀背敲了敲智远的膝盖:“说,灵真收养的女婴去哪了?”
智远瘫坐在地,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我不知道!当年是圣君座下的‘无面人’来的,他们说……说那女婴带着‘天诏印’的命,留不得……”
皮延林没再听。
他望着顾清欢颈间晃动的玉佩,又摸了摸自己怀里发烫的龙形令牌——那是他父母留给他的,据说是接生婆塞在襁褓里的。
此刻两者的气息竟有些许共鸣,像两块磁石隔着布料轻轻相吸。
“看来,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他说。
夜色漫进古寺时,皮延林蹲在灶房门口啃冷馒头。
顾清欢换了身青布裙,发间别着支木簪,正往他怀里塞香客的素服:“归元寺的经阁今晚有夜诵,我打听到,智远的师弟空明总在子时去后殿烧香。”
“又要折腾?”皮延林故意拖长调子,手指却已经开始解杂役服的盘扣。
他瞥见顾清欢耳后那颗淡红的痣,突然想起干尸记忆里那个抱婴儿的女子——她耳后,似乎也有同样的朱砂痣。
月光爬上飞檐时,两个香客模样的身影穿过放生池。
皮延林望着顾清欢的背影,喉间滚过句没说出口的话:“顾捕头,你可知,有些秘密,醒了未必比睡着好?”
但他知道,该醒的,总该醒。
就像那盏爆掉的青灯,碎了,才能照见被掩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