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稻田黄得发亮,我真怀疑她叫我来她家,就是为了多一个壮劳力。但能和她待在一起,即便是累点我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镰刀划开稻秆的“沙沙”声混着麻雀扑棱翅膀的动静。方雪儿把草帽檐往下压了压,弯腰时后颈的碎发被汗水粘住。我没怎么干过农活,加上我总爱盯着她看,手里镰刀一歪,差点割到自己脚。
“又走神!”她直起腰甩了甩酸麻的手腕,辫梢沾着草屑也顾不上管,“我家这十亩地,靠你这样磨洋工,天黑咱俩都收不完。”说着把捆好的稻子往我脚边一放,转身又扎进稻田。我赶紧加快动作,稻叶划得胳膊生疼,可听着她哼的跑调的歌,手上却不觉得累。
日头升到头顶时,我俩瘫在田埂上啃馒头。她从随身布袋里摸出个苹果,用衣角擦了擦掰成两半,送到我嘴边一半有些伤感的问,你什么时候回山东?她的问题让我想到,临来她家前奶奶嘱咐的话。
臭小子,不要太留恋男女之情,毕竟现实是残酷的,你没有养家糊口的能力就算是再好的姑娘,想要嫁给你之前也要好好考虑考虑。你们现在年纪还小,你还有时间为你们以后的生活,积攒一些财富,到时候要是因为没钱人家姑娘不嫁给你,你可别后悔。
想到这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等你家收完秋就走,我爸赔了很多钱,我得为我们以后结婚多赚点钱。
她躺在晒得发烫的稻草堆上,望着天上慢悠悠飘的云说道,我们要是永远长不大多好,一直停留在我们认识的那一年冬天多好啊!
下午的天气有些燥热,方雪儿把镰刀一扔:“下河摸鱼去,晚上我给你加餐!”我俩踩着蹈梗一路跑到水库出水口,出水口的水流刚没过小腿肚,凉得人直打哆嗦。她蹲在石头边扒开水草,突然伸手往石缝里一抓,溅起的水花糊了我一脸。“抓到了!”她举着巴掌大的鲫鱼笑得眼睛眯成缝,鱼鳞在阳光下晃得我睁不开眼。
我也是摸鱼高手好吧!怎么可能被她比下去?就这样她摸一条我摸一条,我一点也不比她慢。她见比不过我开始耍赖,我只要一弯腰她就向我脚边投石子,就这样摸鱼变成了打水仗。我们的衣服全都湿透了,我们拎着半桶鲫鱼跑进果树林里拧湿透的衣服。就跟那一晚我们一起躺在床上时一样,那样的自然仿佛我们是多年恩爱得夫妻一样,抱在一起热吻,要不是方雨儿这个小电灯泡睡醒了哭着找我们,我俩很可能擦枪走火。
收完最后一垄稻子时,月亮已经爬上树梢。方雪儿抱着稻草往蹦蹦车上扔,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我鬼使神差地喊了声她名字,她回头时,我突然紧张得说不出话,只能抓起一把稻穗往她怀里塞。她愣了一下,接着笑骂我是傻子,却把稻穗抱得紧紧的。
美好甜蜜的时光总是如指间流沙般短暂,她家那几亩金灿灿的庄稼,在我们日夜忙碌下,很快就全部归仓。恰逢家具行业进入了旺季,朱叔叔工厂里的订单堆成了小山,接连打来的催促电话,像一声声无奈的警钟。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我只能强忍着满心不舍,与她分离。
从她家院子走出来时,我瞥见她站在堂屋门口,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像清晨荷叶上颤动的露珠。我心里涌起一股冲动,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她紧紧抱住,可她爸妈就站在一旁,我只能硬生生地将这份眷恋咽回肚里。她实在不忍面对分别的场景,红着眼圈转身回了屋,始终没有出来送我。
方叔叔牵着小女儿方雨儿的小手,一路将我送到村口。秋风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远远望见客车扬起的尘土,方叔叔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小子,我打心眼里看好你!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回来,把雪儿娶进门的那天!”他的话语像一颗定心丸,沉甸甸地落进我心里。
我挺直了腰板,认真地看着方叔叔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里满是坚定:“方叔叔,您放心!这一天一定会来的,我说到做到!”客车缓缓停在路边,我最后回望了一眼那个藏着我牵挂的小院,咬咬牙登上了车。车轮碾过碎石路,扬起阵阵尘土,可方叔叔那充满期许的眼神,还有她含泪的模样,却深深烙印在了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