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看了一眼远处的动日,确认自己回转的时间并不算早——
不仅没能提前,还因为身后这个没能耐的癔症人,比预定的时间要晚上一刻钟。
这就让他更加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而那没能耐的癔症人李闲,此时正从周游身后探出头,打量眼前的村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被周游称作椿灵的巨木。
但不知为何,远观宛若垂天之云的椿灵,在近处看竟然小了不少。
不是说巨木不够大,相反,它依旧是李闲曾见过的最大的树木。
放眼望去,其巍峨如山,将地势高耸的地面衬得平坦如原。裸露地面的根系更是被人开了门窗,略看便已经足够容纳千百人居住。
但如此巨木,比起在远处所看到的那种顶天立地的气魄,让有了心理预期的李闲反倒少了些震撼之感。
他顺着视线向下看去,便看到围绕着椿灵而建的云椿村。云椿村以巨大的椿灵为核心,沿着不知名的溪流一层一层地向下排列,直至溪流中段的村口处。
而令李闲有些疑惑的是,村口再往下,还有个相当大的深沟。
深沟深且狭长,甚至还是弯绕着村子绵延。若是灌上水,便是村子最好的护城河。
深沟中没有什么建筑,但有一个又一个黑漆漆的洞穴。洞穴口,则是挤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在顺着沟边修出的土路爬上爬下,忙着自己的的活计。
由于在周游的飞剑上,李闲站得相当高。远远看下去,深沟中来往的人群黑压压的,总让他想起幼时和江苟一起戳捣的蚂蚁窝。
周游似是意识到了李闲的目光,御剑而飞的同时向他解释道:
“此地唤作萝卜窖,下面住的都是凡人,无力去莽林中猎兽,只能依赖修士与椿灵的庇护生存。由于椿灵的护佑范围有限,作用不如修士的他们便只能挤在此处生存。”
李闲问道:“我若叨扰本村,是否也会在此处居住?”
周游回应道:“这个先不急,你得先见过村长,听他如何安排。”
还要去见村长?
周游的回应让李闲有些苦恼。
依照强者为尊的逻辑,身为村长的人必然是云椿村的最强者,神识也相应的不会弱。若是他一言不慎,引得对方猜疑,使搜魂术毁他心神就不好了。
要知道,在他心关上还有一个道问在死死地锁着。若是心神被毁,重塑的希望几近于零。
不过他若是想查阅大荒的相关典籍,村长估计也是绕不开的。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得思考如何将故事润色,让村长也能相信他的言语。
一念及此,李闲心中暗叹,想道:“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不知道,实在是吃亏。无论如何,还是得早做谋划。”
李闲心头的主意一个接一个地向外冒时,御剑的周游也越过村子,带着李闲抵达了目的地。
他先将菜刀收回竹筐,又搓搓手擦去脸上的风尘,这才将眼前木屋的门推开:
“秀秀,我回来了。”
悉悉索索一阵之后,才有个少女从厨房探出头来——正是周秀。
明明已经是晚春,她却用围巾将自己的下巴裹得严严实实,遮住了唇齿。
她口中含糊不清地欢迎道:“回来了哥?饭很快就好,你先去洗个手……”
话说到一半,她才看到平素喜欢独来独往的兄长身后还跟了个布衣少年。
与云椿村村民常有的苍白肤色不同,少年面色黢黑,一看就是从日照丰富的地方而来,不是本地人士。
见有陌生人来访,有些怕生的周秀又向后躲了躲,看向自家兄长——
她在等周游的介绍。
但不拘小节的周游却毫无作为主人的自觉,将竹筐搁在门后,已经依周秀之言去水缸取水洗手,背对二人,根本看不到周秀的目光。
周秀有些无奈地跺了跺脚,但旋即又动作僵硬地止住动作,似是牵动了哪里的伤势。
她与李闲大眼瞪小眼,屋中竟一时陷入了沉默。
久久等不到周游引荐的李闲只好拱拱手,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尴尬:
“在下大平江苟,在寻亲途中迷路。承蒙周兄关照,将我引至云椿村。看样子,姑娘便是周兄同我念叨一路的妹妹了,敢问姑娘芳名?”
他的话语文绉绉的,听得周秀云里雾里。
但李闲的意思她大致也能明白,忙学着李闲的手势拱手,道:“我叫周秀,是兄长周游的妹妹……”
良久之后,她才又憋出一句:“你先找地方坐,我把饭做好后唤你们。”
说罢,她便逃也一般钻入厨房。
动作幅度太大,饶是李闲的听力都能听到门后的对方似是浅浅的“啊”了一声。
周秀的痛呼声瞒不过李闲,自然更瞒不过周游。他当即就要向厨房走去,口中还问道:“秀秀?你怎么了?磕碰到哪里了?”
厨房的周秀忙回道:“没事没事,只是踩到洗好的菜,得重新洗一遍,有点烦。你在那坐着吧,不用过来。”
周游挠了挠头,当真依言止住了脚步。
没办法,自家这妹子要强,不喜欢自己过度的关心——听她的话总比惹她生气要好。
但站在门口不出声的李闲却是眯了眯眼,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询问周游道:“周兄,你们在村子里可是有什么仇家?”
周游先是一愣,不清楚李闲这问题从何谈起。而后又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哪能啊?我平日不与人交际,秀秀又是个温婉性子的,怎么会有仇家?——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游的话语让李闲心头有些奇怪:
根据幼时陈德沐堵他的经验,他一眼便看出周秀行为的不自然是身上多处轻伤所致,明显是同人有过节。
但既然周游不知,说明周秀有意瞒着自家兄长,自己这个客人也不好直接点明。
他只好打了个哈哈,道:“没事,只是见周兄性子放浪,说不准会有些妒忌的仇家,便随口一问。没有自然是好的。”
话语间,还是没忍住稍稍提点了一下周游,让他关注一下可能的对象。
一路的谈心让周游对李闲的戒备降低不少,加上他又是个自来熟的,便直接冲着刚认识不到两个时辰的李闲翻了个白眼,道:
“要你管?”
语气不耐,但却是那种朋友间打趣的那种不耐。
在军中混过两年的李闲对这等人的脾性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就要揶揄几句将这事掀过去。
而外面蓦然鼓声阵阵,人群的喧闹声让他止住了话头。
他回身向门外望去,有个年岁颇高的老道坐在一座树枝凝起的莲台上,正在竭力向着台下的人群宣扬着什么。
而那鼓声,便正是他头顶的物事发出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