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吗?”
清朗的声音在李家院子里缓缓晕开,李闲从露天的灶台那里探出头来。
“师兄?你怎得来了?”
一袭藏青棉袍,乖巧的白狐盘在脖颈。这般风范,不是陈江镇的陈先生又是谁。
料想应当是来看他的好弟子,李闲当即说道:
“你先去正屋坐吧师兄,裴掠火在里面做课习,汪槐米还在偏房药浴。等我把粥煮好,再把他们送去。”
哪知道一向视这些弟子若珍宝的陈退此时却是摆了摆手,说道:
“不用了,我就是来告诉他们今日不必去私塾的。”
这等小事还用专程来一趟?
李闲一脸疑惑。
他敢打赌,哪怕是两个小家伙走到私塾门口才得知这个消息,只会高兴地跑跳回来,绝对不会为自己白跑一趟有任何怨言。
“那陈桃枝那里我去帮你说?”
“呵呵,她已经知道了。”
陈退此时已经推门进了里屋,一眼看到小男孩在借着窗前的日头狂补自己昨天布置的课习——前面是摊开的宣纸,显然是昨日汪槐米已经写好的。
好小子,我好好布置任务是让你抄别人的吗?
虽然这等勾当当年陈退也没少干,但他现在的身份可是陈先生。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拿出威严在裴掠火的头上来了一下。
“诶哟闲哥,我也没办法,不这么干当真补不完……咦,陈先生?”
裴掠火一手捂头,一手仍在下笔如飞。
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汪槐米的课习,试图多记住几项答案。
只是余光中发现来人的衣袍不似李闲平时所穿,这才回头看过去。
这一眼,当真让他有些吓到。
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敢在先生面前抄答案的,最起码裴掠火不敢。
但偏偏,他刚刚的行为彻彻底底做到了这等胆大妄为之举。
裴掠火欲哭无泪,忙不吝地把汪槐米的课习纸用自己的纸张盖住,说道:“陈先生,您怎么来了?”
陈退脸上仍然带着那缕春风般的笑意,道:“我来看看你这两天课习作业怎得总是同汪槐米一模一样。”
“嘿嘿,那不可能,我都是改些答案才写上……”
裴掠火说到一半才想到此话有诈,当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嘴中嘟囔道:“没有没有,只是我跟汪槐米一起互帮互助,讨论颇多……”
眼见小男孩还在嘴硬,陈退心头有些好笑,说道:“骗你的,其实是来通知你今天不必来上学的。”
“耶——先生万岁!”
裴掠火举起双手,欢呼雀跃。
但陈退的下一句话就又让他哭丧起脸:“但是你的课习加倍,把书拿来,我给你勾画任务,明天上课时我检查。”
李闲端着粥走进来的时候,有些奇怪地看到裴掠火欲哭无泪的表情。在他身旁,陈退依然笑得灿烂。
“闲哥,今天我要喝一大碗……陈先生好。”
泡过药浴蹦蹦跳跳进来的汪槐米显然没想到陈先生会在这个时间点拜访,连忙礼数周到地向先生行礼。
陈退向汪槐米轻轻点头,眼底流露出几分满意,说道:“今日不用去上课了,我来通知你们一下。”
“好的先生,那课习?”
“还是昨日的任务,明早交来就好。”
“好哦——”
课习昨晚汪槐米便已经写完了,陈先生的话语等于是平白给她一天假期,也如裴掠火一般欢呼出声。
“陈先生,这……”
眼见只有自己要写双倍课习,裴掠火当即想要说些什么。
但陈退的一句话堵死了他的义愤填膺:“再多说三倍哦……”
裴掠火当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颇带几分信誓旦旦的样子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绝不多说。
汪槐米没明白陈先生和裴掠火在打什么哑谜,眼睛眨呀眨,很是疑惑。
不过既然和自己无关,汪槐米当即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对李闲说道:“闲哥,我好饿啊。”
她是真的饿了。
清晨起来就要跟上陈桃枝的节奏去练拳走步,肚子里本就没什么东西,重体力消耗之下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李闲料到她的情况,早已盛了一海碗的白粥放在汪槐米常坐的位置,向她努努嘴:“就在那放着呢,刚端上去,趁热喝。”
汪槐米头一扭,果然看到餐桌上放着一大碗粥,正在冬日的寒冷中冒着热气。在粥旁边,用盆扣了些东西,应当是咸菜与馒头,如此保热。
“嘿嘿,闲哥最好了!”
汪槐米笑逐颜开,拉着李闲的手臂摇了摇,才蓦然想起陈先生还在一旁站着。
她赶紧收敛了自己的作态,吐了吐舌头,低头对陈退说道:“先生,我……”
“没事,快去吃吧。”
陈退自然对这等情景不以为意,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拘谨:“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学习嘛。”
汪槐米再度向陈退行礼,这才跳上比她矮不了几分的高椅,兴高采烈地掀开倒扣的盆,准备吃早点。
久饿逢馒头,汪槐米的心情大好。一手馒头,一手用筷子不住地夹着咸菜。
她将自己的嘴塞得满满当当的,腿还在椅子下甩啊甩。
“先生,那我……”看到汪槐米的吃相,裴掠火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忙碌一早上,他也饿着肚子呢。
陈退挥挥手,笑道:“你也去吃吧,吃完好好把课习写一写。”
听到前半句话,裴掠火脸上蓦然绽放出笑意;但后半句话却让他的笑意滞在脸上,只好兴致缺缺地向陈退行礼:“好的先生。”
眼见两个小家伙都在餐桌上吸溜起熬煮半个时辰的白粥,李闲这才笑着询问陈退:
“师兄你要喝一些吗?我今日胃口一般,剩下的粥恐怕是喝不完。”
陈退瞥了一眼李闲,道:“少来,以你的个性,煮粥还能浪费粮食?”
李闲有些汗颜。
师兄此话说的倒是不假。前几年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迫得李闲练就了一身精打细算的本领。
哪怕是而今手头充裕,粥依然是刚好够三人的量。
陈退本就在书桌前,而今裴掠火去吃粥,他便不客气地坐在了椅子上,说道:“你们吃你们的,不必管我——我吃过东西才过来的。”
实际上陈退什么东西都没吃,只是修仙之人凡时辟谷,这种细节他懒得同眼前这三个凡人师弟与弟子说明。
哪怕他们皆有望攀登大道。
陈退就是这样,懒劲儿刻在骨子里,偶尔外显。
无怪乎当年李先生总是用威严敲他的手掌。
李闲也不多问,将余下的粥倒入自己的碗中,开始吃喝。
百无聊赖的陈退则是东看看西摸摸,看到书桌上放着的指肚大小的墨块,眼前一亮:“这风墨你从哪里搞得,成色还不错啊。”
“啊,这个是一个穷酸书生卖给我的。”
“穷酸书生?”
“对,“李闲夹着咸菜,头偏向陈退的方向,说道,”当时他硬要我写一幅字给他,才肯卖给我。”
“两个月前?”
“对,师兄你怎么知道?”李闲有些好奇地问道。
陈退有些哭笑不得,道:“让你小子捡到便宜了,估摸着是那个爱字如命的江天回来,没事摆个摊还能遇到你。”
江天,如此大气的名字,却是个喜好女扮男装的女儒。论辈份的话,实际上李闲还得称她一声师姐。
但陈退向来不待见江天,更没有承认她作为师妹的打算,便没有同李闲多解释。
“江天?”李闲使劲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听过这个名字,道,“确实不认识。”
“你能认识才见鬼咯。”陈退白了小师弟一眼,道,“八百年前在陈江镇出生的人,还能让你个毛头小子认识不成?”
眼看李闲还要张口问些那个讨厌鬼的信息,陈退当即摆摆手,说道:“快吃饭快吃饭,晚些时候带你去长城看雪。”
长城看雪?
长城李闲熟悉,就是自己守卫的城墙的整体。
自极西北走,,蔓延过大平北部的一整个塞北,在黄河壶口向南弯折。
陈江镇的城墙,是长城的最东端,只是这里的人们更习惯称其为城墙罢了。
但雪不到处都是,有必要特意去那里看吗?
李闲云里雾里,但师兄的话他自然不会不听,加快了吸溜的速度。
陈退看着李闲,想起来年初说要陪李先生看陈江镇的风雪,最后李先生给他留了满城飘絮便去镇了海尽。
“没办法和先生一起看,和小师弟一起看也是很好的。”
喜欢雪的陈退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