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手下们已经押着那两名随从远去,守卫头头这才调转马头。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李闲。
少年一身便装,站在空地中央。秋风吹起他束发的头巾,远远甩在脑后。在他身后,两个小跟班紧靠着他的大腿,仰起小脸看着李闲的脸,满是关心。
而少年的脸上,满是震惊与不甘。
守卫头头叹口气,没说什么,只是双腿一夹,促着胯下的马快走几步。
这个少年,颇有几分他当年的豪勇。眼底光芒万丈,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挥手投足间都是少年的意气风发。这样的少年,为了理想中的世界,甘愿舍身成仁。
但他终究还是太年轻,没有见识过这个社会的黑暗面,以为世界充斥着美好。
“迟早有天,他会理解这个世界是如何运转的,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头头回想起一些旧事,眼底也多了几分暗淡,“且保护下他,让他不至于太早,对这个世界失望吧。”
纷争落幕。
守卫们向着西面的营地远去,美妇也牵着她的儿子,领了随从们向南面回转。那些作壁上观的难民们,也扭转了身形,该干嘛干嘛去。
“喂!”但空地中央,良久不作声的李闲却突然喊了一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这次,还是夫人手段厉害,小子我长见识了。”
李闲的话语引得美妇嘴角勾出一抹弧度,她转过身子,就要说些什么。
但李闲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感谢夫人的赐教,让小子认识到这个世间还有如此手段。”
“但我还是觉着,这世间不该是这样的。”
说罢,李闲便领了两个小家伙,浅浅鞠了一躬,向着远处走去。
众人看着一大两小三个远去的身影,默然无语。
“神经!”小少爷狠狠地向他们的背影吐了口口水,用那只没有被母亲拉着的手做着鬼脸。
美妇面色凝重地看着三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守卫头头叹口气,骑马向营地而去。
……
夜晚的篝火旁,李闲极其熟练地将各种调味料撒在火上正烤的野兔上。
一时负气,直接离了聚集地,储玉中的干粮又不足三人吃。多亏裴掠火眼尖,发现了这只正在嗅着叶子找食物的野兔。李闲凭借日常训练来的身手一石即中,这才使他们今晚的晚餐有了着落。
正是秋天,这只贪吃的野兔拾密林中的落果,吃了个肚儿浑圆,恰好够三人饱餐一顿。
除了这只野兔外,李闲还拾了几个酸甜的果子,塞入了兔子腹中一同烤起。辨识果子的技能是跟着郑阡学的,倒是不必害怕不能吃这种问题。
李闲时不时翻动下面,保证野兔浑身能被充分烤匀。随着时间的推移,野兔身上的油脂被火苗逼至表面。经调料一激,肉香味混着果香味扑鼻而来,馋得裴掠火抓耳挠腮。
“可以了。”李闲的话语仿佛发令枪一般,裴掠火立即伸手去抢拿李闲已经分好的小块。
如此灾厄,即便有施粥的地方,裴掠火仍然饿的够呛。好不容易能大快朵颐,他哪会客气。
但同样肚子饿得咕咕作响的汪槐米却没有伸手,她只是咽了咽口水,瞟了一眼李闲,然后有些怯生生地问:“那个……闲…闲哥,你那里……有没有我爷爷的消息?”
汪槐米不知道李闲的全名,只是称呼“喂”又有些不礼貌,只好跟着裴掠火称他“闲哥”。
李闲烤肉的手登时一顿,他有些不敢直视汪槐米的眼睛,只好用余光悄悄打量汪槐米的神情。
小丫头脸上已经失去了往常的神气,嘴角挂着强撑出来的微笑,看上去有些忐忑,又有些希冀。
她继续说道:“按照爷爷的身手,不管我跑多远,只要乖乖待在原地,都一定能找到我的。可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我还是没等到他。”
小丫头低垂着眼皮,继续说道:“所以我想问一下你,你那里有没有他的消息啊?”
小丫头的手紧紧攥着衣角,彰显着她内心的紧张。显然,她很害怕从李闲这里得到一个坏消息。
裴掠火听得汪槐米的小声询问,吃肉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静静地坐在一旁。
“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李闲不忍心看小丫头的可怜样,连忙把手中烤好的兔肉递到她手中。
“谢谢闲哥。”
汪槐米接过烤肉,向李闲道谢。但她却不吃,仰头看向李闲,眼眶中虽有泪珠打转却倔强地不肯低头。
显然,她在等李闲的回答。
李闲不知道该如何将噩耗告诉这个小丫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强迫自己把目光迎向汪槐米的注视,眼见小丫头眼中的泪水,又是一阵心疼。
终于,李闲声音低沉地开口了:“汪爷他……去世了。”
君子当以诚待人。
李闲当然不忍心看小丫头的泪目,但事实便是事实,他不能用一个谎言去安慰一个孩子。
既然已经如此,又何必给她些希望,再让时间把希望无情地碾碎呢?
那样岂不是更痛苦?
“具体的情况我也并不清楚,只是得到了死难者的名单……”李闲声音很轻地补充道,仿佛是害怕伤到了小女孩。
出乎李闲意料的是,小丫头并没有嚎啕大哭什么的。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就低下头,开始吃起了手中的烤肉。
小丫头大口大口地吃着,像汪爷那样豪迈。
只是,闲哥的手艺实在不行啊,烤一只野兔怎么能撒这么多盐呢?
汪槐米挤出个微笑就要抬头损身边的少年两句,就像以前一样。
但她正要说话时,却发现喉头哽咽,无论如何也扯不出个声响。
李闲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泪流满面,嘴角却是上扬着,整体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他缓缓地将小丫头拉入自己怀中,让汪槐米把头埋入他的胸膛。
“哭吧……哭一场就好了……”李闲轻轻地拍打着汪槐米的肩膀,话语轻柔。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爷爷早就说过了,不希望自己为他的离去而悲伤,自己怎么能不听爷爷的话呢?
汪槐米不断地想着。
可这么一想,记忆中爷爷的面庞突然就生动了起来,有生气的、有开怀的、有满意的……一张张面庞,都注视着自己,仿佛下一句就是爷爷在喊自己的名字:“小槐米!”
“我可不小,我将来是要问鼎武道巅峰的女侠!”汪槐米总是对这个称呼不满意,咋咋呼呼地同爷爷犟。
可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像爷爷那样喊自己了。
李闲怀中的小丫头不住地抽动着肩膀,显然在强忍着悲痛,不愿哭出声来。
“汪槐米!”可对面坐着的裴掠火却突然喊出了声,“哭出来!哭出来一样是好汉!”
神经病,我才不要哭,哭出来多丢人。
而且我可是要做女侠的,谁要做什么好汉。
汪槐米真是受不了这个大不了她几岁的小男孩,要不是等爷爷的这些天里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一定要给他一拳。
但裴掠火的话语像是点燃了胸中的抑郁,汪槐米终于压不下这涌上喉头的悲痛。
“爷爷——”
小丫头大声地哭了出来。声音清脆,却掩不住内蕴的悲伤。
李闲目光暗淡,轻轻拍着小丫头的背:“哭吧。今天好好哭出来,明天才能带着亲人的期盼上路。”
头顶的两轮明月照着地上的三人,哭声从清脆到沙哑,传了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