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晨雾混着梅香漫进暖阁时，林若曦正替承欢系紧金锁上的红绳。七颗星子在晨光中泛着微光，每颗星尖都嵌着细小的东珠，是雍正特意命人缀上的——说这样承欢跑跳时，星子会像碎钻般晃动，煞是好看。
“姐姐快看，星星会发光！”承欢举着金锁凑近窗边，雪光映得她眼底发亮，红绒花随着动作轻颤，扫过林若曦手背时，带起一阵细微的痒。
林若曦笑着替她拢了拢披风，指尖触到金锁边缘的纹路——那是北斗七星的排列，与十三爷护心镜上的暗纹互为表里。昨夜雍正说“让北斗光明正大地护着她”，此刻看着承欢蹦跳的模样，忽然觉得这紫禁城的风雪再冷，到底还是有暖处的。
“承欢今日随姐姐去参加宫宴，可要乖乖的，不许乱跑。”她替孩子擦去鼻尖的薄雪，发间东珠步摇轻晃，映得窗外绿梅枝影婆娑，“若有人问起金锁，便说……”
“便说是皇上伯伯送的礼物！”承欢抢着回答，攥着金锁的小手在袖口蹭了蹭，“承欢知道的，姐姐昨日教过了！”
话音未落，浣碧抱着件织金斗篷跨进暖阁，鬓角沾着晨露：“宁曦格格，甄娘娘说今日宫宴设在乾清宫，风大，让奴婢送件厚斗篷来。”她展开斗篷，月白色缎面上绣着暗纹竹叶，与林若曦袖中玉佩的纹路相得益彰。
林若曦接过斗篷，指尖触到内侧绣着的“平安”二字——是甄嬛的笔迹。自承欢移居碎玉轩，甄嬛每日必遣人送来膳食、衣物，就连承欢的虎头鞋，也是她亲自描的花样。这分细心，像极了前世若曦与眉姐姐的情分，却又多了份历经世事的通透。
“替我谢过甄娘娘，”她替承欢披上斗篷，红与白的撞色在雪地里格外亮眼，“今日宫宴，怕是少不了一番热闹，劳烦她帮着盯着些年妃的动静——她那位陪嫁丫鬟玛瑙，昨儿个在御花园撞了承欢，掌心的糖霜都撒了。”
浣碧抿唇一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娘娘早吩咐了，让小允子盯着玛瑙呢。再说了，有皇上护着格格和承欢格格，年妃便是有十个胆子……”她忽然顿住，目光落在承欢腰间的金锁上，“不过这金锁……到底太扎眼了些。”
林若曦望着承欢蹦跳着去追麻雀的身影，金锁在风雪里泛着微光，像撒了把碎星子：“扎眼便扎眼吧，皇上既敢给，咱们便敢戴——有些东西，藏着掖着才容易招祸，大大方方亮出来，反倒没了算计的由头。”
乾清宫的鎏金大门在辰时三刻缓缓开启，林若曦牵着承欢踏入时，殿内的熏香混着炭火气息扑面而来。年妃身着桃红色蹙金绣百蝶旗装，正倚在雍正下首，眉心朱砂痣在烛火下格外刺目，见了承欢腰间的金锁，指尖捏紧了茶盏边缘。
“哟，承欢格格这金锁可真好看，”年妃笑靥如花，却掩不住眼底的锋芒，“莫不是皇上特意赏的？瞧瞧这星星点点的，倒像是把天上的北斗摘下来了。”
承欢躲在林若曦身后，偷偷探出半张小脸：“是皇上伯伯送的！说能护着承欢不被风吹跑！”
殿内众人闻言轻笑，雍正却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年妃身上：“年妃既觉得好看，不如让造办处也给你打一副？不过这北斗七星嘛……”他顿了顿，指尖划过桌沿的暗纹，“到底是护幼童的物件，你若喜欢，等有了皇子再戴不迟。”
年妃脸色微变，却听皇后端着鎏金茶盏开口，护甲与杯沿相撞发出清响：“皇上这话可折煞年妹妹了，她呀，心里头惦记着承欢格格还来不及呢。倒是宁曦格格，把承欢照料得这般周到，倒让哀家想起当年十三爷抱着她在御花园跑的模样——一晃眼，孩子都这么大了。”
林若曦抬眸，见皇后身着明黄翟衣，凤冠上的东珠在烛火下流转，眼底却藏着几分深意。她忽然想起甄嬛的提醒，指尖轻轻按在承欢肩上：“娘娘谬赞了，承欢乖巧，原就招人疼。倒是臣妾昨日见钦天监的大人在御花园观测星象，说是今冬的雪比往年都大，怕是有什么祥瑞呢。”
皇后嘴角微扬，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祥瑞不祥瑞的，哀家不懂，只知道这紫禁城的规矩——”她忽然看向承欢，“幼童戴金锁虽是吉兆，却也要看命格担不担得住。钦天监前日递了密报，说北斗第七星动于北宫，对应……”
“对应冬雪兆丰年，百姓安居乐业。”雍正忽然打断她，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朕让钦天监查过了，承欢格格的命格不过是寻常幼女之相，所谓‘星动’之说，不过是市井流言。往后谁再乱传，便是扰乱宫闱，休怪朕不客气。”
殿内气氛瞬间冷凝，年妃低头抿茶，掩住眼底的惊讶；甄嬛则垂眸替沈眉庄添茶，指尖在茶盏上敲了三下——那是她们约定的暗号，意为“皇上已替你们挡了明枪”。
承欢却听不懂大人的暗流，举着金锁跑到雍正身边：“皇上伯伯，承欢的星星会闪！你看你看！”
雍正眼底的冷意瞬间融化，伸手将孩子抱上膝头，指尖划过金锁上的星子：“咱们承欢啊，是小福星，星星自然要围着你转。”他忽然抬头望向林若曦，目光柔和，“就像宁曦格格说的，冬雪兆丰年，只要人齐心，便是最大的祥瑞。”
林若曦与他目光相撞，忽然想起昨夜在碎玉轩，他说“能再遇一个懂朕的人”。此刻殿内炭火熊熊，映得他眼底似有暖意流淌，竟与前世四爷看若曦时的眼神重叠——只是此刻的他，少了份隐忍，多了份笃定。
宫宴在略显微妙的气氛中继续，淳贵人缠着林若曦讲宫外的趣事，年妃则时不时用帕子按着眼角，似是被炭火熏了眼。林若曦留意到皇后数次向翡翠使眼色，那宫女则悄悄退至殿外，袖口闪过一抹淡绿——是皇后惯用的莲花纹样。
“承欢，咱们去殿外看雪好不好？”她轻声哄着孩子，替她拢紧斗篷，“姐姐带你去折支绿梅，插在你的小瓶里。”
承欢欢呼着点头，拽着她的手往殿外跑。雪粒子打在朱漆廊柱上沙沙作响，林若曦刚转过照壁，便听见翡翠的尖嗓音从拐角传来：“告诉娘娘，钦天监的密报已按计划送出，就等……”
她猛地停住脚步，示意承欢躲在廊柱后，自己则贴着墙壁细听。翡翠的话断断续续传来，却让她心口一紧——原来皇后竟买通钦天监，将“北斗星动”的应兆嫁祸给承欢，又暗中散布“幼童命格冲撞国运”的流言，妄图借大臣之口逼雍正将承欢送出宫。
“姐姐，怎么了？”承欢仰头望着她，睫毛上沾着雪粒。
林若曦忽然蹲下身子，指尖抚过孩子冰凉的小脸：“承欢怕不怕冷？咱们回碎玉轩烤火好不好？姐姐给你烤糖栗子吃。”她抱起孩子，转身时却撞见雍正的贴身太监苏培盛，正端着热酒站在廊下，目光沉沉。
“宁曦格格，皇上让奴才送您回碎玉轩，”苏培盛低头哈着气，酒壶在手中冒着热气，“今儿个风大，承欢格格小，别冻着了。”
林若曦望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忽然明白他定是听见了翡翠的话。她点点头，接过酒壶抱在怀中，酒液的温热透过锦缎传来，像极了雍正掌心的温度：“有劳苏公公，替我谢过皇上——就说雪天路滑，皇上也少喝些酒，仔细着寒。”
苏培盛闻言一愣，随即笑道：“格格心疼皇上，奴才定当传到。”他望着林若曦抱承欢远去的背影，想起方才在殿内，皇上盯着承欢金锁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那是皇上想起十三爷时的惯有动作。
碎玉轩的暖阁里，炭火将承欢的小脸烤得红扑扑的，她趴在桌前看林若曦剥糖栗子，金锁上的星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林若曦望着孩子专注的模样，忽然想起皇后的阴谋——所谓“命格冲撞”，不过是欲加之罪，可这罪名落在承欢头上，却足以让她失去庇佑。
“姐姐，栗子甜！”承欢举着剥好的栗子凑过来，糖霜沾在指尖，像撒了把金粉。
林若曦笑着替她擦手，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靴声——沉稳有力，带着雪粒碾过青砖的细碎响。她转身时，见雍正掀开门帘进来，大氅上落满细雪，发间还沾着片梅瓣。
“皇上怎么来了？”她下意识地替他拂去肩上的雪，触到锦缎下的体温，“外头雪大，怎么不多穿件披风？”
雍正望着她眼中的关切，忽然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替承欢扎风筝时磨出的。“朕来看看承欢，”他望向趴在桌上的孩子，嘴角扬起笑意，“听说她今日在宫宴上，把年妃的茶盏撞翻了？”
承欢立刻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不是承欢撞的！是茶盏自己滑下去的！”她忽然想起什么，蹦跳着跑到雍正身边，举起金锁，“皇上伯伯看，星星没掉！”
雍正笑着将她抱起，指尖划过金锁上的星子，忽然转头望向林若曦：“朕让人查了，皇后确实买通了钦天监。”他语气沉下来，“明日早朝，怕是会有大臣以‘幼童命格’为由，奏请将承欢送出宫。”
林若曦心中一紧，却见他从袖中掏出卷泛黄的书页：“不过朕早有准备——这是十三弟当年的兵书，扉页上记着承欢的生辰八字，清清楚楚写着‘幼而逢吉，星护于北’。当年绿芜怕承欢遭人算计，特意让十三弟记下来的。”
她接过书页，指尖触到十三爷苍劲的笔迹，忽然想起前世他在养蜂夹道写兵书的模样。原来有些牵挂，早就藏在时光的褶皱里，等着在风雪里护着想护的人。
“皇上打算如何应对？”她望着窗外的绿梅，枝头的雪正簌簌落下。
雍正凝视着她，忽然伸手替她别好被风吹乱的发丝：“朕会昭告天下，承欢格格乃十三弟血脉，受北斗星护佑，是大清的福泽幼童。至于皇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既然她总爱管钦天监的事，便让她去慈宁宫替太后抄经，好好静心。”
承欢听不懂大人的话，却觉得气氛严肃，忽然举起手中的栗子：“皇上伯伯吃栗子！姐姐说甜的东西能让人开心！”
雍正接过栗子，剥开后塞进承欢嘴里，又递了颗给林若曦。糖霜的甜混着炭火的暖，在舌尖化开，竟让这紫禁城的冬夜，多了份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承欢，”他忽然轻声道，“以后若有人说你不好，便告诉他们——你是朕的亲侄女，有朕和宁曦格格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承欢似懂非懂地点头，趴在雍正肩上打了个哈欠。林若曦望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张晓在现代做的那个梦——梦里她站在故宫的雪景里，看见画中女子转身，怀里抱着个戴金锁的孩子。此刻怀中的温度、眼前人的神情，让她忽然明白，所谓命运的轮回，从来不是孤独的跋涉，而是有人与你一起，把前尘的遗憾，酿成现世的圆满。
雪越下越大，碎玉轩的窗纸上渐渐凝了冰花。林若曦替承欢盖好被子，见雍正正对着十三爷的兵书出神，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却始终与她的影子交叠在一起。窗外的绿梅在风雪中轻轻摇曳，像在见证这跨越时空的重逢——当年若曦未说完的牵挂，如今由林若曦接着说；当年十三爷未护完的孩子，如今由他们一起护着。
而在景仁宫，皇后盯着手中的钦天监密报，指尖捏碎了书页边缘。翡翠跪在地上，额角磕在青砖上：“娘娘，皇上已下旨让您明日去慈宁宫……”
“无妨，”皇后忽然冷笑，护甲划过密报上的“北斗星动”四字，“紫禁城的雪，从来不是一场就能下完的——等这场雪化了，哀家倒要看看，这‘星护幼童’的戏码，能唱到几时。”
碎玉轩的暖阁里，林若曦望着雍正替承欢掖被角的动作，忽然想起他昨夜说的“长毋相忘”。金锁在孩子腰间泛着微光，与暖炉上的四字遥遥呼应，像两颗不会坠落的星子，照着这深宫里的人，在风雪里走出一条彼此相护的路。
雪还在落，却有一盏灯始终亮着，照着碎玉轩的门楣，照着檐下的青燕风筝，照着两个跨越时空的灵魂——她们曾在不同的时光里辗转，如今却在同一场雪夜里，握住了命运递来的、关于爱与守护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