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群的鸦鸟，盘旋在浓云之下，滚滚的黑烟，翻腾着，汇聚成一股洪流，自苍穹而下，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直直冲向残垣断瓦旁的一具尸体。
上京的大火，燃了三天三夜。灰色的烟尘弥漫于半空之中，像被污水侵染过的雪片，飘在被烽烟屠戮过的战场。
烧焦的颅骨，没烧干净的残骸，遍地皆是。只有一具尸身，完好无损的躺在合欢殿的青砖之上。
粹白的长发，一丝不乱的垂落在耳际，裴恒玉的龙袍，完好无损。胸前的银纹团龙，半眯着眼，拼命吸食聚合而来的黑烟！
“多点，多点儿，再多一点儿！”
“裴恒玉死了、宇文君安死了、季成远也死了，成千上万的人死了，本座就有机会脱离这身桎梏，活过来！”
伴随着黑气入体，银线绣成的团龙，缓缓昂起了头，盘着的龙躯逐渐舒展~~~~~~
“嗷~~~~~”
一声长啸，冲破云霄，裴恒玉龙袍上的银纹团龙，彻底活了过来！它腾空而起，向着万丈苍穹，腾云而去！
“孽畜！哪里走？”
紫色的闪电划破混沌的天际，把白色的长龙，劈落在地，一个白衣郎君手持御笔，翩然落在裴恒玉的身边，断呵道，“人皇裴恒玉，此时不醒，还待何时？”
紧闭的双眼，乍然睁开，入目的便是一张黑漆漆的脸，“判官大人！”裴恒玉的魂魄，从尸身里，飘了出来，“是你么？”
“怎么，”黑脸判官道，“一别经年，人皇不认得老夫了？”
认得！认得！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呀！
上一世就是这个骗子，以助我报仇为诱饵，把我骗回去重生的！
裴恒玉心中腹诽，面上笑道，“记得记得，不过，这白龙看着有些眼熟，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当然见过！”那白龙抬起头，“人皇抠了本尊好几个月，怎么刚死半个月，就把本尊忘了？”
“什么？”裴恒玉仔细数白龙的爪子，又抠了两下那银线绣出来的龙鳞，惊诧道，“你是龙袍上的那个？怎么还能跑出来？”
白龙不答，被雷击的伤，正疼着，它趴在地上，歪头看着黑脸判官。
判官收了法器，在废墟里，捡了一块头骨，坐在上面，慢悠悠道，“它趴在你的龙袍上，吸食了半个月的煞气，正尝试一飞冲天呢！刚刚如果不是本座引天雷下界，劈散了它身上的煞气，怕是此刻，已经幻化成没有神智的凶兽了吧？”
“哦！是这样，”裴恒玉颇为可惜道，“那判官大人，岂不是坏了小白龙的好事？”
“对！对！对！”白龙随声附和，凶巴巴的瞪着黑脸判官。
“还对？”判官抬手，敲了一下龙头，白龙一缩脖子，只听黑脸判官继续道，“化成凶兽的代价是灵智受损，变成只知道吞噬生命的妖物，你可愿意？”
小白龙不说话了，裴恒玉这才得空，看向四周。
天雾蒙蒙的，周遭一片死寂，数不清的焦尸，堆在废墟里，支撑着没烧干净的残木，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黑色烟雾，盘旋在焦尸旁。
“咦？”裴恒玉讶异道，“这不像地府呀！”
“这当然不是地府，”黑脸判官看着他，“这是你的合欢殿！”
“对！对！对！”这回轮到小白龙看热闹了！
“合、欢、殿？”裴恒玉重复着殿名，重新看向身后的殿宇，只见一只秃鹫从天而降，一口口啄食烧剩一半的残尸，簌簌的落尘，随着黑色羽翼的拍打，浮浮又沉沉。
“半个月前，人皇殒命后，宇文君安不愿独活，投身火海。他死之后，天下没有能撑得起整个大盛的雄主，各方势力，为了强夺地盘，争斗不断，短短十五日，八千一百万人，在争斗中丧命，死后的阴魂，又因怨气太重，不得往生，凝成煞气，游弋于天地之间。”
宇文君安自尽了？
裴恒玉心下震惊，偷偷去瞧，想着怎么没看到那人的魂魄，面上却不以为然道，“然后呢？”
黑脸判官没发现裴恒玉的异常，他叹气道，“在煞气充斥人间后，不只这条小龙，世间的一切生灵，都在尝试通过吸食煞气，修炼，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煞气会吞噬他们的灵智，他们会变成凶兽，而失去灵智的凶兽，又会吞噬整个人间。”
“所以呢？”裴恒玉几乎猜到了黑脸判官想说什么，“判官大人，想朕做什么？”
“当然是活着，”黑脸判官脱口而出，“活着重掌人间！”
“不要！”裴恒玉脱口而出，我打不过宇文君安，两世都打不过，我不要重生，要重生，你找宇文君安重生，别来找我！”
“我管不了他！”判官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的向虚空抓了一把，黑色的雾气，被他抓在掌心，萦萦绕绕，那不是普通的黑雾，是催魂夺魄的阴煞！
掩饰性的咳嗽一声，判官道，“打不过宇文君安，是人皇的宿命！你们人间不是有一句话，打不过，就加入嘛！可以试着不和他打呢？”
怎么加入？他俩是宿敌！宿敌！
他灭了宇文君安的国，杀了宇文君安的姐姐，这仇怎么解？
“不好！”裴恒玉直接拒绝，“我曾经的不甘和屈辱，在第二世重生之后，已经释怀了！我要重新开始，绝不重生！”
黑脸判官急了，“没有重新开始了！”
轰隆隆，天雷滚滚，乌云压下来，空中下起了雨。
黑脸判官声音急促，“煞气充斥人间，复苏了上古妖邪，等他们吸食够了阴煞，就会把天地之间的一切，吞噬干净！包括你、包括本座、包括这个时间、这个空间的一切，都将归于混沌！人皇，只有你重生，才能让命运的齿轮重新转动！”
暴雨倾泄而下，成千上万条雨线，穿透裴恒玉的魂魄，砸落在地，激起的泥浆，四处蔓延，满地脏污。
天地一暗，整个世界都陷入泥沼，谁都无法脱身。
“非得是我么？”情急之下，裴恒玉指向趴在地上的白龙，“它喜欢人间，它喜欢化形，它喜欢重生！你找它，我不重生！绝不！”
黑脸判官看着裴恒玉决绝的神色，突然下定了决心，他白色的衣袖，乍然鼓起，一股强大的力量，自那袖口泻出，身边的景物开始如皮影戏一般，层层变幻。
花鸟树木，接踵而过，却又仿佛被抽离了色泽，只剩一张张诡异的灰影。
裴恒玉来不及细看，只觉肋下仿佛生出一对双翼，眨眼之间，万水千山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