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风如刀割。
九原城西五十里外的戈壁深处,一队骆驼缓缓前行,驮着破碎的身影。孟子康靠在驮毯上,胸口一侧焦黑如炭,幽影蛊的灼烧仿佛要吞噬他的魂魄。他强撑着意识,嘴角却仍挂着一丝苦笑。
段昭仪与阮阿萨寸步不离,替他敷药、喂水,却无力压制体内那仿佛从灵魂深处滋生出的毒意。
“这不只是蛊,”阮阿萨低声喃喃,“更像是某种精神寄生……‘信仰’之蛊。”
“有人在他灵魂上种下了契印。”段昭仪神色凝重,“柳如归只是媒介,背后还有更强大的意志。”
孟子康艰难开口,声音沙哑如风中碎叶:“去找‘马达提’,只有他,能解开这心蛊。”
段昭仪皱眉:“那个失踪二十年的西域旧祭司?”
“他未死。”孟子康闭了闭眼,仿佛在回忆,“他隐居在流沙镇外的‘炽塔山’,靠风占卜为生……太子的案牍中,藏着他的信物。”
那一刻,他的声音似乎不是他的,而像是柳如归临死前的残语,在他灵魂中回荡。
一行六人,三人护主,三名异族死士,四日后抵达流沙镇。此地为西凉旧王朝遗址,后被数族轮替控制。现任镇主为波斯商贾出身的阿里穆罕德尔·赫萨巴,十年前击败旧贵族,自立为镇主,掌控商贸、盐矿、兵权三重要道。
踏入镇时,便觉风中有异。镇中央矗立一座“逆风仪”,能感应外来命格者。入夜,青铜灯塔骤然亮起,光芒如血。
“来者命带王祸。”赫萨巴封城设宴,表面“款待”三人,实则试探。
宴席上,孟子康面色苍白,被安置在高台木榻之上。赫萨巴衣袍浮动如海市蜃楼,言语温和却层层设陷:“孟使远来,是求医,还是求乱?”
段昭仪一语双关:“求一线生机。”
赫萨巴一笑,抬手唤出一名女子。她身披银纱,神色冷漠,是赫萨巴义女、波斯祭官后裔——纳瓦·西恩。
她缓步前行,目光如寒霜:“你中的是‘折影契’,需以镜之心,照破心印。”
“你有解法?”阮阿萨立刻问。
纳瓦点头:“可以。但有代价——让我窥视他的梦。”
此言一出,空气如凝。她是西域仅存的“梦镜师”后裔,能窥梦重写。孟子康梦中藏着太多秘密,难以示人。
段昭仪眼神犹疑,却听孟子康一笑:“若我醒不过来……焚我骨,撒在秦川。”
夜深,纳瓦于炽塔镜前布阵,七色梦蝶引魂入镜。梦境开启那一刻,赫萨巴悄然退出殿外,对夜空低语:“传信太子……梦境已启。”
赫萨巴,原是太子布于西域的暗子。
梦中,孟子康站在被火焚尽的崇文馆前,一扇燃烧的门缓缓开启。他看见柳如归,也看见当年父亲蒙冤之夜,被斩前的最后一眼——
那一眼,投向一个陌生的白衣人。
那白衣人——正是太子。
梦境异变突起。梦蝶尖鸣,镜中浮现一枚倒立龙纹,龙口朝下,尾如锋刃。
纳瓦骇然失色:“这是‘绝命印’!他体内封着两重契印!”
段昭仪失声:“第二重,是谁所种?”
“不是柳如归,不是皇后。”纳瓦眼中浮出难以置信,“是太上皇——未死。”
一语震惊全场。
孟子康之身,原是皇权斗争的工具,成了太子与太上皇意志的“交汇之壶”。一重契印植于灵魂,一重封于梦境,内外锁死,任谁也难逃这重重算计。
“这场局布得太早。”段昭仪咬牙,低语如雷,“早在柳如归入太子麾下那一刻……就开始了。”
纳瓦收回梦蝶,汗湿衣背:“他若再醒一次,心印或可解……但梦境每破一次,记忆便会流失。”
孟子康却缓缓睁眼,目光清澈如初雪:“他们想让我忘记,我偏要记住。”
赫萨巴重新现身,叹息:“命中带乱者,难安世道。”
“世道既不容我,我便破了这命。”孟子康缓声而语,唇角带血。
“你……想做什么?”赫萨巴警觉。
“找马达提,问镜之源。”孟子康撑起身,“这梦,不该止于解释,而要指向答案。”
炽塔山在望,风声似哭。
但那年轻人,仍稳步前行。
他已非彼时九原书生,而是梦与命的缝隙中,孤身抗衡诸帝的——
魂印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