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夕阳斜照,第勒尼安海波光粼粼。摩根家族的庞然大物——“新加勒比巡回者号”——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宫殿,凭借着尖端到近乎科幻的自动驳船系统,无声无息地滑入那不勒斯军港深处戒备森严的私人码头。庞大的船体与精密的码头设施严丝合缝地对接,整个过程安静、高效,透着一股冰冷的、不近人情的现代感,与三天中发生在它甲板上的、交织着古老乐韵与原始欲望的狂宴形成了诡异而强烈的反差。
舷梯无声地放下,触碰到坚实的码头地面。一个身影出现在船舷口。正是王月生。他身上那套剪裁考究、线条流畅的1900年代意大利手工西装,在微凉的晨光中泛着古董般温润的光泽。深色的细条纹羊毛料、高耸的窄肩、收得恰到好处的腰身、窄长的翻领,每一个细节都诉说着属于另一个时代的优雅与矜贵。他步伐从容,信步走下舷梯,皮鞋踩在金属阶梯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码头上空旷寂寥,只有一辆线条刚硬、窗膜深沉的防弹轿车静静等候,如同蛰伏的黑色巨兽。
车旁,冯小姐亭亭玉立,一身简洁的深色套装,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却深邃得仿佛能洞穿一切。她为王月生拉开沉重的后车门,动作流畅而恭敬。王月生微微颔首,弯腰坐了进去。冯小姐随后也坐入后座,车门“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外界的晨光与海风。
防弹轿车平稳启动,驶离码头。
车内空间宽敞而静谧,顶级皮革的气息混合着极淡的雪茄余韵。冯小姐侧过脸,看向王月生,眼神清澈,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仿佛真的只是关心一次寻常的度假:“三天了,船上收获如何啊?”
王月生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港口景象,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还好,跟小亨利一起钓了十几条塞壬。不过都扔回海里了。”
冯小姐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当然知道小亨利·摩根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纽约主持董事会,整条船上三天来唯一的男性就是眼前这位。她并未点破这显而易见的谎言,反而顺着他的“玩笑”,红唇微张,露出一丝混合着惊讶与玩味的表情,甚至刻意在尾音带上了一点俏皮的英文:“塞壬?哇呜,传说中的美人鱼吗?居然给扔了?why?” 她歪了歪头,眼神探究。
王月生闻言,缓缓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冯小姐脸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精心维持的伪装,直接看到底牌。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丝戏谑,也用清晰的英文反问:“how?” 一个简单至极的单词,却像一把钥匙,瞬间锁死了所有可能的追问空间。冯小姐识趣地抿唇一笑,不再言语,车厢内重归寂静,只有引擎低沉而有力的嗡鸣。
而在那艘刚刚驶离的“新加勒比巡回者号”上,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无人为王月生送行。舷梯早已收起,自动驳船系统进入待机状态,游艇本身如同一个巨大的、被抽空了灵魂的精美容器。
奢华的客厅里,昂贵的波斯地毯上,一名金发女郎仰面躺着,修长的双腿大大分开,膝盖弯曲,脸上凝固着一种混合了极致疲惫与无上满足的微笑,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璀璨的水晶吊灯。
餐厅的长桌上,一名黑肤美人趴伏着,光滑的脊背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她的侧脸贴在冰冷的桃花心木桌面上,嘴角同样挂着如梦似幻的笑意。
阳光露台的躺椅上、客房的丝绒沙发里、甚至吧台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十几具年轻、美丽的躯体,以各种角度散布在游艇的各个角落。唯一的共同点是:她们都仿佛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麝香、汗液、以及高级香槟与雪茄混合的颓靡气息。她们一动不动,如同被精心摆放的、活生生的雕塑。每一张脸上都浮现着奇异的笑容——那是一种完成了重大任务后的放松,极度欢愉与空洞满足。整艘船沉浸在一片无声的慵懒与余韵之中,宛如一场盛大狂欢后凝固的祭坛。
三个月后·泰丽雅工作室·灵魂的沃土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冲刷掉表面的痕迹,却让某些东西在更深的地方扎根生长。
在泰丽雅·伍威夫特位于比佛利山庄深处、安保严密的私人工作室里,经过秘密医疗机构一周近乎苛刻的精心调养(从内到外的检测与修复),已经在公众视野中神秘消失了一个半月的流行天后,终于重新出现在她核心团队面前。
没有传闻中的憔悴病容,没有想象中的精神萎靡。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泰丽雅,仿佛经历了一场奇异的蜕变。她的肌肤透出健康润泽的光晕,眼神比以往更加明亮深邃,顾盼间流转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风情,那并非刻意营造的性感,而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被彻底滋润和唤醒后的饱满与自信。她像一颗被精心打磨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珍珠。
最终确认的医疗报告被无声地销毁。没有怀上王月生的孩子。这个结果让泰丽雅在心底深处划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名状的失落,但很快被更大的满足感覆盖。
正如那个神秘组织事先承诺的,最让她头疼的现实问题之一——IRS(美国联邦税务局)查出的、过去三年高达近5000万美元的瞒报税款——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相关的麻烦和潜在牢狱之灾烟消云散。这笔巨大的“交易”筹码让她心满意足。
然而,真正点燃她灵魂深处火焰的,并非这巨额金钱的解脱。是王月生留在她脑海中的东西——那两段截然不同、却又都震撼灵魂的东方雅乐:《霓裳羽衣曲》的仙幻空灵与骤起骤落,《六幺》(绿腰)的尘世柔美与盎然生机。这三个月,她并非完全消失,而是沉浸在一种半闭关的状态中。她拒绝了大部分社交和商业活动,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对那两段“灌注意念”的反复咀嚼、冥想与融合之中。
那不再是简单的旋律记忆,而是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图景和律动。她尝试着将《霓裳》中羯鼓的节奏张力融入电子鼓的编曲;将琵琶“轮指”的细碎晶莹转化为吉他效果器的特殊音色;将《六幺》“轻拢慢捻”的柔美线条嫁接进她擅长的乡村民谣叙事感中。东方的意境、雅乐的宏大结构与精妙技法,与她根植于西方流行音乐的旋律天赋和现代制作理念,正在发生着奇妙的化学反应,孕育着前所未有的音乐胚胎。
注入她体内的种子并未生根发芽,但注入她灵魂的指引——那些来自古老东方的乐韵、意境与力量——却已在她的音乐理念深处破土而出,生机勃发。一种全新的、融合了东西方精髓的音乐可能性,正在她心中清晰起来。
夜深人静,躺在熟悉的床上,泰丽雅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丝滑的被单上轻轻敲击着《六幺》的节奏。窗外是洛杉矶璀璨却疏离的灯火。那个男人的身影,那双深邃如夜海的眼睛,那掌控一切又给予一切的力量感,以及那场改变她灵魂航向的“灌输”,再次浮现在脑海。
“我们……还会再见吗?” 这个念头,如同过去九十多个夜晚一样,伴随着对那神秘乐韵的回味,成为她沉入梦乡前最后的思绪。只是这一次,那思绪中除了好奇与一丝未明的悸动,更多了一份对自身音乐道路即将迎来蜕变的、隐秘而强烈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