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伟的车刚拐出民政局所在的街道,前方的车流就像凝固的糖浆般停滞不前。他下意识踩下刹车,轮胎与路面摩擦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仪表盘上的时钟显示13:45,空调出风口吹出的冷风拂过他汗湿的后颈。
\"嘀——\"后方车辆不耐烦的鸣笛声刺破沉闷的空气。李宏伟松开领带结,丝绸布料摩擦过喉结时带来轻微的刺痛。后视镜里,几个行人正小跑着越过车流,朝前方涌去。
车窗被敲响的震动让他一惊。摇下车窗,热浪裹挟着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一个穿黄色外卖制服的年轻人弯腰凑近:\"前面出车祸了,听说挺严重。\"
李宏伟点点头表示感谢,车窗升起时截断了外卖员身上淡淡的油烟味。他打开收音机,交通频道的女主持正用急促的语调播报:\"...中山南路与解放大道交汇处发生严重交通事故,请司机朋友绕行...\"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方向盘,皮革表面留下几道汗湿的指印。李宏伟掏出手机,锁屏上是小雅在祠堂前跳绳的照片——那天她穿着红色连衣裙,辫子上的蝴蝶结在阳光下像两团跳动的火焰。
车流纹丝不动。一辆救护车从应急车道呼啸而过,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凝固的时间。李宏伟摇下车窗,混着汽油味的燥热空气中飘来隐约的焦糊味。
14:27分,前方的车辆终于开始缓慢蠕动。李宏伟挂挡时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档把上留下湿漉漉的指纹。车子以步行的速度向前挪动,经过一个被撞歪的消防栓时,喷涌而出的水柱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
转过弯道,车祸现场赫然映入眼帘。四辆警车围成的警戒线内,一辆黑色奔驰像被巨手捏过的易拉罐,车头完全变形,挡风玻璃呈蛛网状碎裂。地面上散落着亮晶晶的玻璃碎片,每一片都反射着刺目的阳光。
李宏伟的呼吸突然停滞——那辆车的车牌号他认识。就在一小时前,这辆车接走了他的前妻。现在它扭曲的金属框架上挂着半截米色风衣布料,在热风中轻轻飘荡。
\"听说司机当场死亡...\"路人的议论声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副驾驶那个女的满头是血被抬走了...\"
方向盘在李宏伟手中突然变得冰凉。他死死盯着那截风衣布料,上面深褐色的污渍正缓缓扩大。后车不耐烦的喇叭声惊醒了他,他机械地踩下油门,轮胎碾过路面上一道长长的刹车痕,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后视镜里,急救人员正将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推上救护车。白布下露出的一只手上,那个熟悉的婚戒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李宏伟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手机从膝盖滑落到脚踏垫上,发出闷响。他弯腰去捡时,额头撞到了方向盘,喇叭短促的鸣叫吓得路边一只野猫窜进绿化带。
导航机械的女声突然响起:\"前方300米右转...\"李宏伟这才发现自己在往医院方向开。他猛打方向盘变道,后车急刹时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路边交警的哨声尖锐地刺入耳膜,但他已经拐上了另一条路。
车窗外的城市景象变得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李宏伟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岳父给的存折在衬衫口袋里突然变得滚烫。他打开收音机想转移注意力,交通台仍在持续报道那起车祸:\"...初步判断为酒驾导致的追尾事故...\"
路边突然闪过一家玩具店的招牌,橱窗里摆满毛绒玩具。李宏伟急刹车停在路边,轮胎擦过路沿石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冲进店里时,门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要那个兔子。\"他指着橱窗里最大的粉色玩偶,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店员是个扎马尾的女孩,取下玩偶时踮起的脚尖在木地板上留下轻微的咯吱声。\"送女儿吗?\"她微笑着问,手指抚平玩偶耳朵上的绒毛。
李宏伟点点头,现金从钱包抽出时带出一张小雅的照片,飘落在柜台边缘。女孩捡起来看了看:\"您女儿真可爱,眼睛和您一模一样。\"
玩具店的冷气太足,李宏伟接过包装袋时打了个寒颤。回到车上,他把新买的玩偶放在副驾驶座,和那只从省城带回来的并排坐着。两只兔子四只玻璃眼珠在阳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
车子重新汇入车流,李宏伟发现自己正朝着出城方向行驶。仪表盘上的油表指针已经降到红线以下,警示灯不停闪烁。他在最近的加油站停下,加油枪插入油箱时发出\"咔嗒\"的金属碰撞声。
\"加满吗?\"加油员敲了敲车窗,指甲缝里藏着黑色的油渍。
李宏伟点点头,视线却黏在加油站的小电视上。本地新闻正在播放车祸画面,虽然打了马赛克,但那个米色风衣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辨。加油枪自动跳停的\"咔哒\"声惊醒了他,油表指针颤巍巍地回到满格位置。
驶入高速公路时,Etc发出短促的\"滴\"声。李宏伟把车窗完全摇下,燥热的风裹挟着田野气息灌进来,吹散了车内积攒的空调冷气。后视镜里,省城的轮廓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的热浪中。
收音机信号开始不稳定,交通台的播报断断续续:\"...死者身份已确认...女性伤者仍在抢救...\"李宏伟猛地关掉收音机,寂静中只听见轮胎碾压路面的嗡嗡声。
路过服务区时,他的胃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餐厅里飘出红烧牛肉面的味道,勾得他口腔自动分泌唾液。点餐时,服务员油腻的围裙上沾着酱汁,点餐机按键发出刺耳的\"滴滴\"声。
\"您的牛肉面。\"服务员放下碗时,指甲几乎碰到汤面。李宏伟盯着那一片漂浮的葱花,突然想起前妻最讨厌吃葱——她总是用精心保养的指甲把葱花一粒粒挑出来,整齐地排在餐巾纸上。
面条在嘴里味同嚼蜡。邻桌小孩的哭闹声像一根钢针扎进太阳穴。李宏伟放下筷子,不锈钢与陶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他掏出手机,锁屏上又多了两条未读短信——都来自岳父。
第一条是下午14:15发的:\"小雯出车祸了,速回电话。\"第二条是五分钟前:\"她走了。\"
手机屏幕渐渐模糊,一滴水珠砸在\"走了\"两个字上。李宏伟用袖口擦了擦屏幕,布料摩擦过钢化膜发出沙沙声。餐厅的电视突然调大音量,午间新闻正在播放车祸现场的画面,女主播冷静的声音在说:\"...酒驾酿成的悲剧...\"
李宏伟冲出餐厅时撞翻了一把椅子,金属腿与地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洗手间的水龙头开到最大,冷水哗啦啦地冲刷着他颤抖的双手。镜子里的人双眼通红,下巴上挂着水珠,领带歪斜得像条上吊的绳索。
回到车上时,两只兔子玩偶并排坐着,十二只玻璃眼珠齐刷刷\"望\"着他。李宏伟把新买的那只塞进后备箱,关箱门时用力过猛,整个车身都震了一下。
高速公路上的车渐渐多起来。一辆满载钢筋的货车从旁边驶过,生锈的金属边缘在阳光下泛着危险的红光。李宏伟下意识放慢车速,货车上捆绑货物的链条在风中叮当作响,像某种不祥的预言。
导航显示距离余家村还有两小时车程。李宏伟打开车窗,让风彻底吹干脸上的水痕。路边的野向日葵在热浪中耷拉着脑袋,田埂上偶尔闪过一两个戴着草帽的农人身影。
手机又震动起来,在杯架里嗡嗡旋转。李宏伟用余光瞥见是马村长的号码。他没有接,只是看着来电显示最终暗下去,变成一条未接来电记录。
夕阳西沉时,他终于看到了余家村的界碑。石碑上的红漆已经斑驳,但\"余家村\"三个字依然倔强地挺立着。李宏伟减速驶过村口的石桥,轮胎压过石板缝隙发出有节奏的\"咯噔\"声。
祠堂前的空地上,小雅正在跳皮筋,辫子上的蝴蝶结随着跳跃的动作上下翻飞。后视镜里,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红色的小点,消失在暮色四合的村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