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海的风带着尸骸的咸腥,拍打在玄武岩铸就的孤岛上。云澈半跪在冰冷的礁石上,怀中苏婵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心口那片狰狞的灼痕。金红与银白两股毁灭性的力量在她经络里厮杀,皮肤下如同有活蛇在游走、隆起,每一次搏动都让她发出痛苦的痉挛,破碎的呓语夹杂着火星从唇边溢出。
“撑住,苏婵!”云澈的声音嘶哑,将所剩无几的龙魂玉清凉之气源源不断渡入她心脉。他能感觉到她生命的烛火在狂风中摇曳,那心口的疤痕,凤凰族骄傲的“焚心印”,此刻更像一道催命的符咒。
慕雨晴的虚影悬浮在龙魂玉上方,比之前凝实许多,长发无风自动,眼中是沉淀了三百年的忧虑与急迫。“冥海之眼在躁动,”她指向岛屿中心那座如同巨兽獠牙般刺向暗红天穹的玄武岩碑,碑体上三道巨大的裂痕如同泣血的伤口,正汩汩涌出粘稠如原油的黑血,“噬界者的力量在渗透,玄武的封印…正在被它自己的血腐蚀!钥匙!快用钥匙打开外闸门!那是唯一能暂时隔绝污染,进行净化的地方!”
云澈的目光落在掌心。那枚从赵明轩化为星尘巨虎前抛来的青铜钥匙,古朴沉重,钥匙柄上微缩的玄武图腾在冥海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钥匙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赵明轩最后挣扎的体温。他不再犹豫,抱起苏婵,脚踏湿滑冰冷的礁石,顶着越来越狂暴、带着刺骨怨念的海风,冲向那座如同墓碑般耸立的巨碑。
越靠近,那腥臭的黑血气息便越浓烈,几乎令人窒息。脚下的岩石不再是冰冷的死物,隐约传来一种沉闷、缓慢却令人心悸的搏动感,仿佛整座岛、整片冥海之下,都蛰伏着一颗濒临腐烂的巨兽心脏。碑体上那些龟裂的纹路,此刻更像某种巨大生物体表的皲裂伤口。
终于抵达巨碑脚下。碑基处,一个幽深的洞口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洞壁上布满了暗绿色的苔藓和湿滑的粘液。洞口上方,一个凹陷的玄武图腾清晰可见,图腾中心,正是一个与云澈手中钥匙形状完美契合的锁孔。
“就是这里!”慕雨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插入钥匙,转动三周!快!”
云澈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不安和龙魂玉传来的尖锐刺痛——那是噬界者力量临近的警告。他将钥匙对准锁孔,用力插入。
“咔哒…嘎吱…嘎吱…”
沉重的机括转动声在死寂的岛屿上响起,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千年未曾开启的闸门在痛苦地呻吟。伴随着这声音,洞口上方沉重的玄武岩闸门开始缓缓向上抬升,如同巨兽抬起了沉重的眼皮。一股更加冰冷、带着浓烈水汽和陈腐金属气息的风从洞内汹涌而出,瞬间吹散了部分令人作呕的黑血腥气。
闸门后方,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幽深甬道。甬道两侧的岩壁光滑得诡异,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如同生物筋膜般的物质,散发出微弱的幽蓝冷光,勉强照亮前路。这光芒并非死物,如同有生命般在“筋膜”下缓缓流淌。
“快进去!”慕雨晴催促,“闸门开启时间有限!只有闸门后的‘净水回廊’暂时未被污染渗透!”
云澈抱着苏婵,毫不犹豫地冲入甬道。就在他身影没入黑暗的刹那,沉重的玄武岩闸门轰然落下,隔绝了外界冥海的风嚎和那令人窒息的腐血气息,也将那如跗骨之蛆般追来的噬界者的窥探暂时挡在外面。
甬道内出奇的安静,只有云澈沉重的脚步声、苏婵痛苦的喘息以及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幽蓝的光映照着苏婵毫无血色的脸,她心口的疤痕在幽光下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暗紫色,每一次搏动都让那紫黑色向周围扩散一丝。
“把她放下,平躺!”慕雨晴的虚影变得异常明亮,双手在身前快速结出繁复玄奥的印诀,指尖流淌出纯净如月华的银辉,“我要用天机引灵术,暂时剥离她体内肆虐的白虎杀伐之气和园丁的污染!这需要绝对的安静,不能有任何干扰!”
云澈依言,小心翼翼地将苏婵平放在冰冷光滑的甬道地面上。慕雨晴的虚影飘至苏婵上方,双手印诀变幻,丝丝缕缕的银辉如同有生命的丝线,轻柔地探入苏婵心口那片狰狞的疤痕。随着银辉的注入,苏婵身体剧烈的痉挛奇迹般地平复下来,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丝。
云澈不敢放松,持枪立于一旁,龙皇圣枪斜指地面,枪尖吞吐着警惕的金芒,龙魂玉的力量被他催发到极致,感知如同蛛网般扩散开去,警惕着这诡异甬道内可能存在的任何威胁。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真实。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慕雨晴的虚影专注地操控着银辉,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尽管是意识体),显然这引灵术对她消耗极大。苏婵的状态在银辉的温养下似乎趋于稳定。
突然!
“唔…!”慕雨晴的虚影猛地一震,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意识体的剧烈波动),操控的银辉丝线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崩断!她眼中流露出极度的痛苦和惊骇,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
“雨晴!?”云澈心头剧震,一步跨前。
“是他…墨炎…的气息…在…核心深处…”慕雨晴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更…更黑暗…更混乱…他在…呼唤…钥匙…”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云澈手中那枚青铜钥匙,眼神变得无比复杂,“那锁孔…是陷阱…也是…唯一的…路…不能…让他…拿到…另一把…”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轰隆——!!!”
整个甬道,不,是整个冥海之眼岛屿都剧烈地摇晃起来!如同沉眠的巨兽被惊醒,发出痛苦的咆哮!覆盖甬道两侧的幽蓝“筋膜”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光滑的岩壁深处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岩石挤压、撕裂的巨响!
“不好!噬界者在强行冲击玄武封印!外闸门挡不住太久!净水回廊的隔绝也要破了!”慕雨晴强行稳定心神,急促道,“必须深入核心!找到真正的核心锁孔,用钥匙稳固封印!快走!”
云澈立刻抱起苏婵,慕雨晴的虚影也瞬间回归龙魂玉,将最后的力量用于维持苏婵体内脆弱的平衡。他沿着剧烈震颤、仿佛随时会崩塌的甬道,向着更深的黑暗狂奔。
脚下的“地面”不再稳固,时而隆起,时而塌陷,如同踩在巨兽蠕动的内脏之上。两侧的“筋膜”壁在剧烈的能量冲击下,开始渗出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散发出与碑体黑血同源的恶臭和污染气息。甬道深处,隐隐传来低沉、混乱、充满无尽恶意的咆哮,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这哪里是净水回廊?分明是通往地狱的肠道!
云澈将身法催动到极致,在扭曲变形的甬道中闪转腾挪。龙皇圣枪化作游龙,枪芒吞吐,不断击碎前方因震动而坠落的、带着粘液的岩石碎块。苏婵在他怀中,身体随着他的颠簸而微微起伏,眉头再次紧锁,心口的紫黑色似乎又开始缓慢地蔓延。
不知奔行了多久,前方的甬道陡然变得开阔。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洞窟出现在眼前。洞窟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水潭,潭水粘稠如墨,死寂无声,散发着极致的阴寒。水潭边缘,矗立着九根巨大的、布满奇异符文的青铜柱,共同拱卫着水潭中心一个微微凸起的圆形平台。平台上,赫然是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古老、仿佛由星辰与海流纹路交织而成的锁孔!
“就是那里!核心锁孔!”龙魂玉中传来慕雨晴虚弱却坚定的声音,“快!把钥匙插进去!只有它能引动玄武之力,重新加固封印,压制噬界者和…”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亿万载玄冰瞬间冻结了整个洞窟!时间、空间仿佛都凝固了。深潭中央,那粘稠如墨的死水无声无息地向两侧分开。
一个身影,缓缓从潭底升起。
他悬浮在平台之上,背对着云澈。一身残破不堪、沾满墨绿苔藓和水渍的白袍,勾勒出枯槁如朽木的身形。一头长及脚踝的、如同海草般湿漉漉的白发,遮住了他的面容。只有一股腐朽、死寂、却又蕴含着足以令星辰陨落的滔天怨念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汐,弥漫开来,瞬间冲垮了慕雨晴意识维持的银辉屏障!
苏婵猛地咳出一大口带着冰晶和黑气的污血,身体瞬间冰冷下去!
“呃…!”龙魂玉中的慕雨晴也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虚影剧烈闪烁,几乎溃散。
那白发身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
云澈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一张脸!更像是一块勉强维持人形的、布满龟裂痕迹的灰白色岩石!裂缝深处,不是血肉,而是冰冷的、流淌着暗红数据的金属光泽!一双眼睛的位置,只有两点深不见底、吞噬一切光线的暗红漩涡,如同通往虚无的窗口。他的嘴唇(如果那两道裂痕能称之为嘴唇)微微开合,发出一种非金非石、如同无数砂砾在锈蚀金属管道中摩擦的诡异声音:
“钥匙…带来了…”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同样如同风化的岩石与冰冷金属的扭曲结合体,掌心之中,赫然躺着一枚与云澈手中一模一样、只是表面布满暗红锈迹的青铜钥匙!钥匙柄上的玄武图腾,散发着不祥的血光!
“三百年…囚禁…终结…” 那两点暗红漩涡死死“盯”住云澈手中的钥匙,恐怖的吸力骤然爆发,目标直指云澈!“吾名…玄骸…墨炎之影…交出…钥匙…打开…囚笼…赐尔…速死…”
“墨炎之影?!”慕雨晴在龙魂玉中发出难以置信的尖叫,声音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被背叛的刺痛,“不!你是他剥离的恶念!是初代玄武大人用生命封印的灾厄!你休想!”
玄骸对慕雨晴的尖叫充耳不闻,或者说,那两点暗红漩涡中只有云澈和他手中的钥匙。那股恐怖的吸力如同无形的巨手,要将云澈连同钥匙一起拖入那深不见底的墨潭!
“吼——!”
云澈双目赤金,胸口的暗金印记如同烙铁般灼烧,龙魂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龙皇圣枪发出一声不屈的震天龙吟,被他双手紧握,狠狠插入脚下的岩石!枪身金光大放,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死死抵住那恐怖的吸力!
脚下的岩石在呻吟、碎裂!云澈的双脚深深陷入地面,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枪杆流淌。怀中苏婵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心口的紫黑色正贪婪地吸收着玄骸散发出的怨念和污染,加速蔓延!
“钥匙…给我…” 玄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掌心对准深潭,粘稠如墨的潭水瞬间沸腾,无数由黑水和怨念凝结而成的、形似腐烂水鬼的魔物嘶嚎着爬出,如同黑色的潮水,沿着青铜柱,疯狂涌向云澈!
前有灭世凶魔索命,后有污秽魔潮噬体!怀中的同伴命悬一线,手中的钥匙是唯一的希望,也是开启更大灾厄的祸端!
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澈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没有看向扑来的魔潮,也没有看向索命的玄骸,目光死死锁定在水潭中心那个被九根青铜柱拱卫的核心锁孔!
赌了!
“苏婵!撑住!”他一声暴喝,全身的气血和龙魂玉的力量毫无保留地注入龙皇圣枪!
“昂——!”
圣枪爆发出太阳般的璀璨金芒,枪身龙纹彻底活了过来,化作一条咆哮的金色巨龙虚影,环绕着云澈和苏婵,形成最后也是最强的守护!与此同时,云澈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意识模糊的苏婵朝着远离核心平台的方向猛地一推!
“雨晴!护住她!”
龙魂玉光芒一闪,一道微弱的银辉包裹住苏婵,带着她飘向洞窟边缘相对安全的一角。
而云澈自己,则借着这一推的反作用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退反进,朝着水潭中心、朝着那恐怖的白发身影玄骸、朝着那核心锁孔,义无反顾地冲去!
“钥匙在此!”他怒吼着,高举那枚青铜钥匙,任由玄骸眼中恐怖的吸力加诸己身,速度反而更快了几分!他的目标,不是玄骸,而是玄骸身后,那个九柱拱卫的核心锁孔!
“竖子!尔敢!”玄骸那砂砾摩擦般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怒!他显然没料到云澈竟敢直接冲向核心!那两点暗红漩涡疯狂旋转,吸力瞬间暴涨十倍!无数黑水魔物也改变了方向,疯狂扑向云澈的后背!
金光与黑暗,在死寂的冥海核心轰然对撞!龙吟与魔啸,响彻这被遗忘的深渊地狱!云澈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撞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核心!
钥匙,能否在落入魔爪之前,插入那唯一的希望之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