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响彻教学楼,如同投石入水,打破了午后宁静的涟漪。高三(1)班的教室瞬间被拉书包拉链、拖动椅子的声音填满。江明华将最后一道化学题目的演算结果圈上,合上笔记,长吁一口气。模拟考的压力像沉甸甸的云层,悬在每个人头顶,但这声宣告短暂自由的铃声总能带来片刻轻松。
“老江,打球去?”后排死党凑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明华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教室门口。林雪萍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那儿,她正和班里的女班长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惯有的沉静微笑,夕阳的余晖穿过走廊的窗户,给她清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仿佛有某种无声的电波在默契传递——自习室间。
“不了,”江明华收回目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歉意对死党笑笑,“得去把物理竞赛那套卷子给啃了。”
死党一脸“我懂”的表情:“得,肯定是林大学霸等着呢!有异性没人性啊兄弟!”
众人哄笑。江明华也不辩解,笑骂一句“滚蛋”,收拾好书包,汇入了流向教学楼外的人潮。校园广播里传来轻松舒缓的轻音乐,夕阳将甬道旁法桐的树影拉得老长,空气里飘浮着青草和青春的混合气息。
然而,这平静的黄昏假象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刚才还晴朗的天际线,不知何时涌来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沉沉地压向整个校园。风毫无预兆地刮了起来,带着一股湿凉的泥土腥气,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天色迅速暗沉下来。
“要下雨了!快跑!”
“没带伞!惨了!”
人群中爆发出小小的骚动,脚步开始变得急促。江明华也加快了步伐,他看了眼天色,又回头望了望自习室的方向,那里是远离主教学楼的一栋独立小楼,林雪萍应该已经走过去了。
他刚到连接主楼和自习室的露天长廊起点,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急促而猛烈,敲打着头顶的玻璃顶棚,瞬间连成一片雨幕。巨大的水珠在玻璃上四溅流淌,外面的世界很快被迷蒙的水汽和喧闹的雨声笼罩。
长廊上瞬间挤满了来不及跑回宿舍或教学楼的学生,大多是和他一样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书本或拎着水杯的高三生。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和被雨水搅动的尘土味。有人抱怨,有人嬉笑,更多是无可奈何地等待,或者干脆拿出书就地复习。
江明华也停住脚步,目光在略显嘈杂的长廊里快速搜寻着。很快,他就在靠里侧的柱子旁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林雪萍微微侧身对着他,正翻看着一本英语词汇书,神态宁静,似乎并未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周围的嘈杂过分打扰。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薄针织衫,单薄的布料在长廊有些阴凉的空气里显得有些弱不禁风。一阵夹杂水汽的风从长廊尽头吹进来,她似乎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心头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情绪击中,江明华几乎没有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他三两步挤开人群,朝她走去。动作有些大,引起了身旁几道目光的注视,但他顾不上了。
“淋到了吗?”他站定在她面前,带着一身被廊外雨气濡染的微凉水意,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带着关切。他的影子恰好将她笼罩。
林雪萍抬起头,似乎对他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澄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安心,随即摇了摇头,轻声回答:“没有,快走到这儿才开始下的。”她的视线落在他微湿的额发上,“你跑来的?”
“嗯,看着不对劲就往这儿冲了。”江明华解释了一句,目光落在她单薄的上衣上。长廊里风夹杂着水汽,温度明显降了下来。他皱了下眉,二话不说,伸手就去解自己校服外套的扣子。动作有些急,指尖微微用力,连带着解开的动作都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力道。
“哎?你……”林雪萍下意识地想阻止,以为他是淋湿了要脱掉。
但下一秒,带着少年体温、犹带室外新鲜空气味道和淡淡的洗衣液清香的宽大校服外套,已经不由分说地、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将她整个人连同那薄薄的针织衫一起包裹住。衣领带着他脖颈的温热和清爽的气息。
“穿着,有点凉。”他的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一道简单的数学题,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双手顺势替她拢紧了衣襟前襟,指尖不经意地掠过她肩膀上柔软的布料,激起一阵微不可察的细小颤栗。
温暖感瞬间隔绝了湿冷的空气。林雪萍整个人僵了一下,旋即被这件熟悉又属于他的衣物紧紧包裹,连带着被他靠近时那股强烈的存在感侵袭。鼻间充斥着他清爽又带着少年阳刚的气息,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长廊里虽然人多,但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这件宽大的外套像一个私密的结界,将他们二人与周围的喧闹和湿冷隔离开来。她甚至能感觉到残留在他衣服上的体温,暖意从皮肤一路蔓延到心底。
“谢谢。”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微微垂下眼帘,长睫颤动,手指悄悄捏住了外套内里。没有再拒绝。
江明华穿着里面的t恤,反而觉得这突如其来的骤雨带来的湿冷感没那么重了,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他注意到她泛红的耳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体贴地侧开身子,用自己的身体帮她挡住另一个方向偶尔漏进来的风。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水汽、远处泥土草木的气息,还有他们之间那份无声胜有声的、通过一件外套传递的静谧暖意。雨声在耳边哗哗作响,盖过了周围学生们的低语或谈论习题的声音,这嘈杂的背景音反而让他们这个小角落显得格外安宁。江明华的视线落在她柔顺垂落的发丝和被雨汽微微打湿的、沾在光洁额头上的几缕碎发上,然后缓缓下移至她因专注而抿起的、形状美好的嘴唇。他的心像被什么充满暖意的、柔软的东西填满了,又悄悄撞击着胸腔。
林雪萍似乎感受到了他无声的注视,抬起眼,撞进他深邃而温暖的眸光里。那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还有一种更深沉、更让她心跳加速的东西。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甜美至极的弧度,像雨后初绽的花朵。
“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终于,林雪萍轻声说,打破了沉默,但语气是放松的,身体微微朝他靠近了一点点,宽大的外套衣袖摩擦着他的臂侧。
“嗯。”江明华应了一声,视线依旧焦着在她脸上,“待会儿去自习室?”声音低沉而温柔。
“嗯。”她点头。
正当两人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雨幕带来的、独属于他们的暧昧空间里时,长廊入口处又是一阵骚动。
江韵华和许清瑶并排走了进来,两人看起来也有些狼狈。许清瑶的校服外套下摆明显湿了一块,额发微湿,几绺不听话地贴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江韵华情况稍微好些,但t恤的肩膀部位也浸湿了一片深色,显然是用手臂替她挡了一下雨。
许清瑶一边用手整理着微湿的头发,一边小声抱怨着:“天气预报真是越来越不准了,早上还说晴转多云呢……”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娇憨。
江韵华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目光却一直落在许清瑶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关注。他抬手,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拂开她额前那缕碍事的湿发,动作有些笨拙,但足够自然:“……别感冒了。”
“知道啦,啰嗦。”许清瑶白了他一眼,但那语气没有丝毫的责备,反而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亲昵回应。她抬起头扫视着长廊里的人群,似乎在找地方落脚。
江明华注意到他们,本能地想把身边的位置让出来一点,毕竟是他亲弟弟。但就在他脚步微动的刹那,搭在林雪萍肩上的外套却沉了一沉。
他侧头看向林雪萍。只见她原本轻松自然的笑容凝固了一下,随后非常细微但又明确地朝柱子后更里面无声地挪了一步。这个动作几乎微不可察,却让那件属于江明华的宽大外套彻底挡住了她的侧面轮廓。她微微垂下头,额头几乎要抵住冰凉的水泥柱子,把自己尽量隐在柱子的阴影和江明华身形的后方,只留下一个纤细的侧影。
她的手,在外套遮掩下,悄悄攥紧了他里面的那件t恤下摆。这个举动让江明华的心猛地一抽。
他瞬间明白了她的顾虑。在这个人声鼎沸的长廊里,她是老师。她不能以林雪萍的身份,穿着江明华的衣服,出现在她的学生江韵华面前,更不能和江韵华的哥哥举止亲密地被熟人撞见。尤其是和江韵华一起出现的,还是同为学生的许清瑶。任何一个眼神交流,都可能成为无法解释的风言风语的起点。
一种混合着心疼和无奈的情绪涌上江明华心头。他理解了她的窘迫和瞬间的无措。他立刻放弃了任何打招呼的念头,身体微转,用自己的肩膀和背部形成一道更严密的屏障,将林雪萍的身影完全笼罩在自己的侧影和柱子之间,隔绝了外面所有可能投来的视线。
原本那件象征着亲密与温暖的外套,此刻仿佛成了一道沉重的、冰冷的身份阻隔。
“嘿,韵华,这边!”长廊另一端有人朝江韵华他们招手。
江韵华应了一声,和许清瑶一起挤了过去,两人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对面更密集的人群里。自始至终,他们没有朝江明华和林雪萍所在的角落瞥过一眼。
直到确定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江明华才感觉到攥着自己t恤下摆的手指慢慢松开。林雪萍紧绷的身体线条也一点点松懈下来。她缓缓抬起头,脸上血色恢复了一些,但眼底残留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窘迫。
江明华轻轻叹了口气,一种沉甸甸的情绪压在胸口。他低声道:“别担心,他们没看到。”
林雪萍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那点尴尬和难堪,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安抚他的笑容:“嗯。”声音有些干涩。她拢了拢肩上的外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颗坚硬的塑料纽扣,刚才的暖意似乎都消退了几分。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两人都没再说话,静静地听着雨滴敲打玻璃顶棚的声音,规律而单调。
过了不知多久,雨势渐弱,从瓢泼转为细密如丝的长针。长廊里的人逐渐少了些,三三两两地撑伞离去,或者干脆冒着小雨跑开。空气里的湿度更大了,凉意也更深。
江明华低头,看着林雪萍在宽大外套里显得愈发纤细的身影。她低着头,目光落在雨水流淌的玻璃上,不知在想什么,侧脸线条柔和却带着一丝脆弱的清寂。这份因为身份带来的小心翼翼的躲避,让他心里极不是滋味。
“走吧,”他声音放得极轻,带着试探,“去自习室?那边这会儿应该没什么人了。”
林雪萍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犹疑:“万一……”
“雨小了,我们从后面的林荫道绕过去,”江明华解释,指了指长廊尽头一条更僻静、树木茂密的小路,“那条路人很少。”他的眼神坚定而温和,像是在无声地承诺:我会小心。
林雪萍看着他,他眼底的认真和那份不容置疑的保护欲融化了她心头的最后一点踌躇。她点了点头:“好。”
江明华伸出手,不是去牵她,而是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原本抱在怀里的书本和拎着的保温杯。然后才低声说:“外套穿好。”
林雪萍听话地又拢紧了些身上的外套。
长廊里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他们沉默地并肩走向长廊尽头,拉开那扇通往后院的小门。
细密的雨丝立刻扑面而来,带着清新冷冽的空气。江明华毫不犹豫地将书和水杯抱在胸前,用一只手臂稍微挡在她上方,想帮她挡住一部分雨。但这点作用微乎其微。冰凉的雨丝很快沾湿了两人的发梢和衣服表面。
林雪萍却仿佛并不在意这些细雨带来的微凉。她裹紧身上这件带着他体温和气味的外套,那是一种能穿透阴冷雨雾直达心底的暖意。脚下的路有些湿滑,布满被雨水打落的叶子,她小心翼翼地走着。走着走着,她忍不住悄悄侧过头,抬眼看他。雨水沾湿了他的额发,更显得眉骨清俊。他的下颌线绷紧着,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湿滑的路面,替她挡雨的那条手臂坚实而稳定地伸着,一种沉甸甸的、被保护的安全感将她团团包裹,将之前所有的难堪和寒意都驱逐殆尽。
她嘴角抿了抿,悄悄地,脚步向他靠得更近了一些。两人的手臂在细微的动作间轻轻摩擦着。细微的电流在雨丝中无声传递。
这条僻静的小路果然人影稀少,只有雨水滴落在树叶上、土壤里的沙沙声。头顶树叶交织,筛下细碎的光线,落在地上形成迷离的光斑。雨水很快浸湿了地面,也打湿了两人的鞋面和裤脚,带来轻微的凉意。
但没有人抱怨。
并肩前行的沉默里,一种无需言说的力量在悄然滋生。林雪萍感受到手臂旁传来的、属于他的持续不断的暖意,以及那份沉默却有力的守护姿态。她悄悄伸出手指,在外套宽大的袖口遮掩下,轻轻勾住了他抱着书本的那只手的食指指尖。
那是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像被风吹拂的羽毛擦过。但在下一秒,江明华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他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那根被勾住的食指,也悄然弯曲,回应似的,将那只冰凉微颤的指尖,轻轻而又牢牢地包裹在了自己的指腹之下。
掌心贴着书脊的棱角,有些硌人,但两人交叠的指尖却在冰冷潮湿的空气里,悄然燃烧起一团小小的火焰,无声诉说着无法言说的慰藉、理解、还有在重重身份规训下,破土而出的、纯粹的喜欢。冰冷的雨丝打在脸颊上,但那只紧紧相扣的手指缝隙间,流淌的是足以温暖整个世界的融融暖意。
他们谁也没有再看谁,只是放慢了脚步,在这条寂静无人的雨中小径上,任由雨水打湿衣衫,也任由彼此指尖的温度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份小心翼翼的靠近,比任何热烈的表白都更动人心魄。
终于,自习室那栋熟悉的小楼出现在视野里。雨点落在楼前空地上的小水洼里,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水花。四周空无一人。
江明华松开了手指的力道,低声说:“到了。”他先一步踏上楼前的台阶,推开玻璃门,侧身让林雪萍进去。
林雪萍快步走进去,身上宽大的校服外套已经吸收了不少潮气,带着水汽的微凉。她脱下外套,递给江明华,指尖在交接时再次与他温热的手掌擦过。
“谢谢。”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只有脸颊残留着未退的淡淡红晕,目光清亮地看着他,“你也湿了。”
江明华接回外套,毫不在意地甩了甩上面的水珠:“小意思。”他走到茶水柜旁,拿起旁边备着的纸杯,熟练地撕开两包速溶咖啡粉倒进去,“喝点热的暖暖。”开水注入,棕褐色的液体氤氲出带着甜香的热气。
林雪萍接过杯子,温热透过纸杯壁熨贴着掌心,也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她看着杯中旋转的棕色旋涡,又抬头看向他。他倚靠在桌边,正用面巾纸擦拭头发上的雨水。湿漉漉的额发下,那双总是锐利专注的眼睛此刻含着一种只有面对她时才有的温和笑意。雨水的狼狈非但没有削减他的锋芒,反而增添了几分随性的魅力。
两人端着咖啡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细雨依旧,将整个世界染成朦胧的水墨色。自习室里只有空调运转的低沉嗡鸣和他们偶尔啜饮咖啡的细微声响。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特有的奶香和纸张、油墨的气息。
“下个月,”江明华打破宁静,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似乎在斟酌词句,“校庆晚会,学生会那边在忙舞台设计……我爸那边提了几版方案过去,负责对接的老师说太……超前了,预算也不够。”他的语气有些无奈。他父亲经营一家不大不小的设计公司,承接了校庆晚会舞台美术设计的部分工作。作为家里长子,父亲有时会问他的意见,尤其是涉及到年轻人审美的东西。
“超前?”林雪萍微微侧头,专注地听他说着,这是属于他生活一部分的、她未曾过多涉足却愿意了解的领域,“具体怎么说?”
“就想要那种……全息投影效果?动态主舞台啥的。”江明华笑了笑,“想法确实挺好,但就咱们那礼堂的硬件和经费,确实有点悬。学生会那边负责舞美的几个同学昨天还拉我开了个小会讨论,希望简化,更注重实用性。”他想起那几个学弟学妹又是愁眉苦脸又是充满干劲的样子,“尤其负责编程衔接部分的那个哥们儿,天天追着我问有没有其他可行方案,我头都快大了。”
“实用性确实重要,”林雪萍认真地思考着,指尖轻轻摩挲着咖啡杯的边缘,“但也不能完全牺牲效果……或许可以在灯光和布景的层次感上多下功夫?用几何形状和色彩搭配来营造空间感?”身为理科生,她的思维逻辑极其清晰,“动态部分如果太复杂,可以考虑用慢速轨道或者简单的机械装置替代一部分投影效果?”
江明华眼睛一亮:“慢速轨道配合定点追光?成本低,效果也直观!你这个思路……”他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笔,习惯性地就要记录,笔尖顿了一下,随即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真诚而带着点顽皮的得意:“果然还是大学霸厉害!”
林雪萍被他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了笑,低头喝了口咖啡掩饰那点被认可的喜悦:“就是一点不成熟的想法。具体还得看学生会和导演组的意见。”
“这个想法就很值钱了!”江明华兴致勃勃地在小本子上划拉着草图。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窗外持续的雨声构成此刻安静自习室里唯一的背景音。林雪萍看着他专注构思的侧脸,看着他微微蹙眉又舒展开来的神情,一种被信任、被需要的熨帖感悄然弥漫开来。这不只是学习上的交流,更是深入到彼此生活和工作一部分的、共同思考带来的默契与亲近。她微微靠近了些,也拿出自己的笔记和笔,写写画画,不时补充一句“这里空间布局可以这样调整”或者“配合这个时间点灯光节奏可以这样设计”。
窗外的雨声似乎成了隔绝烦恼的屏障,让他们得以在紧张学业和外界复杂关系之外,共享着这份合作构思的静谧与充实。偶尔交换的眼神里,除了恋人间的心照不宣,更多了份并肩作战的同盟情谊。温热的咖啡香气在两人之间缭绕。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雪萍不经意抬眼看向窗外时,雨势已经变得极其微弱,几乎停歇了。暮色四合,远处的教学楼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
“雨停了。”她说。
江明华也抬起头,看着窗外。廊檐滴水的声音变得稀弱。他合上写得密密麻麻的小本子,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脖颈。
林雪萍收起笔,整理好桌上的书本笔记,也站起身。“我回去了,”她轻声说,将已经冷却的咖啡杯丢入旁边的垃圾桶,然后看向他,“外套……”她指了指他放在椅背上的那件湿漉漉的外套。
“没事,我拿着就好。”江明华站起身,穿上自己的湿外套,“走吧,送你回去。”他的语气自然而坚定。
“不用了,”林雪萍立刻摇头,眼神里带着歉意和坚持,“我自己回去就好,很近的。天快黑了,你也赶紧回宿舍吧,湿衣服穿着不好,早点换掉。”她推他,“快走。”
看着她坚持的眼神,江明华妥协了:“好吧。那你小心点,路滑。”
“嗯,我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空寂的自习室小楼。雨后清新的空气沁入心脾,带着草叶和湿润泥土的芬芳。走廊的顶棚还在滴水,路上亮起了昏黄的路灯,光影在水洼里被拉得细长。
走到一个分岔路口,两人停下脚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水滴落的声音和不远处隐约传来的学生谈笑声。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江明华看着她清亮的眼眸里映着自己的身影,心头一动:“雪萍。”
“嗯?”她抬头应道。
他上前一步,缩短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昏暗中,他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她的眼睛、鼻尖,最后停留在她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唇上。那抹水润的光泽在暖黄的路灯光下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林雪萍的身体瞬间绷紧,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额头上的碎发,带着雨后清凉的空气和他本身温热的气息。她甚至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份迫人的、属于少年人的灼热力量。
他要……
这个认知让她脸颊轰然烧起来,连带着耳根脖子都一片滚烫。她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但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呼吸紊乱得如同被追赶的小鹿。
然而,那预料中的、温热柔软的触感并未落在唇上。
江明华的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克制和珍视,极其轻柔地、无比虔诚地印在了她的额头正中。
微凉、柔软的唇瓣,如同蝴蝶振翅般在光洁的皮肤上轻轻触碰了一下,稍纵即逝,快得仿佛只是她的一瞬错觉。但那瞬间传递而来的、汹涌的、克制到极点的情愫,却远比任何激烈的亲吻都更加震撼灵魂。
林雪萍只觉得整个头皮都麻了一下,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触碰的那一点,四肢百骸都失去了力气,唯有胸腔里那颗心在疯狂擂动,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没有等她做出任何反应,这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就已经结束。江明华迅速直起身,仿佛用尽了极大的力气去抵抗某种更深层次的渴望。他深吸了一口气,退开一步,拉开了安全距离。路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下颚紧绷的线条和紧抿的唇,眼底深处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浓稠墨色,像是压抑着什么即将喷薄而出的岩浆。
“晚安。”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可思议,仿佛被砂纸磨过。
说完,他不敢再看她的反应,几乎是带着一种落荒而逃的狼狈感,深深看了她一眼,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步伐快得像是急于摆脱某种无形的追索。那件湿校服的背影在昏黄灯影和氤氲水汽里,显得格外仓促和……孤独。
林雪萍僵立在原地,像个被遗落在雨幕里的小木偶。
额头上被亲吻的那块肌肤,清晰地烙印着那片短暂而温柔的触感。那感觉非但没有随着他的离开而冷却,反而像投入心湖的炽热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灼烫的涟漪,源源不断地扩散到全身每一个角落。脸上灼烧的温度似乎比刚才被他抱住时更甚,仿佛整个人都被架在了火上。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寂静的雨夜里砰砰狂跳,声音大得似乎连旁边树梢滴落的水珠都能震飞。
雨后的风带着凉意吹来,拂过她滚烫的面颊,却丝毫不能平息那份从心底蔓延开的惊人热度。她抬起手,指尖颤抖地触碰上自己的额头,那里还残留着一丝他唇瓣留下的、如幻觉般的微凉湿润感。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遥遥传来。
林雪萍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她深吸了一口雨后清凉的空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但那份悸动却如同被惊扰的潮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汹涌澎湃。她再次望向江明华身影消失的方向,黑暗中早已不见任何踪迹。
她裹紧了自己身上微带水汽的单薄针织衫,手指悄悄攥紧。
“晚……安。”一声细弱蚊呐的呢喃,破碎在晚风里。
她转过身,朝着教师公寓的方向走去。脚步起初还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灼热的、悸动的云朵上。额头上那个克制的吻痕,如同一个无形的烙印,带着滚烫的温度,烙印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