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喉结动了动，后槽牙咬得生疼。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闷响，像擂鼓似的要震碎胸腔。
父亲藏蓝制服上的铜纽扣泛着冷光，后颈那道淡褐色的痣随着脚步轻颤——和他手机里存了七年的老照片分毫不差，连左眉尾那道细疤都一模一样。
\"爸......\"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比预想中轻，像飘在风里的纸。
陈远山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青铜穹顶的水晶灯在他发顶投下暖光，将他眼角的皱纹照得清清楚楚。
他伸手时，陈墨这才发现那双手背上爬满青灰色的纹路，像树根扎进皮肤里，\"小墨，你比照片里高了。\"
这句话像根细针，猛地扎进陈墨眼眶。
他想起十六岁那年生日，父亲塞给他一部老款诺基亚，相册第一张是两人在博物馆门口的合影——那时父亲腰板笔直，制服熨得没有褶皱，哪像现在，背有些佝偻，藏蓝布料上还沾着暗红的锈迹。
苏檀的手指在《冥契录》封皮上摩挲，指甲盖泛着青白。
她能闻到空气中浮动的焦糊味，是陈墨眼底金焰灼烧空气的味道。
这个总把情绪藏在镜片后的男人此刻眼眶泛红，喉结不住滚动，连后颈因为激动而绷紧的肌肉都在微微发抖。
\"您......\"陈墨吸了吸鼻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该问什么，\"您为什么会在黄泉炉里？
当年您......\"他顿住，没说出口的是\"当年您说去老宅取爷爷的旧物，为什么再也没回家\"。
陈远山的目光扫过他后颈已经消失的痣，抬手按在胸口。
那里嵌着一块幽蓝的水晶核心，表面流转着细密的金色纹路，\"七年前我发现黄泉炉的秘密时，它已经吞噬了三个试图掌控它的炉主。\"他声音沙哑，像砂纸擦过青铜，\"这东西不是死物，是活的契约中枢——每道封印都要活人血祭，每重命契都要宿主半条命。\"
\"所以您把自己当媒介？\"陈墨突然抓住父亲的手腕，触感冷得惊人，\"您分裂了命契，自己被困在炉里？\"
\"我以为能撑到你成年。\"陈远山没有抽手，任由儿子攥着，\"可黄泉商盟的人比我想得更快。
他们在炉底种了'蚀心藤'，我的意识被啃噬了三年，直到你触发青铜觥的那夜......\"
\"停。\"苏檀突然出声，指尖重重叩在《冥契录》某一页。
她翻书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吹得陈墨额前碎发晃动，\"这里写着，黄泉炉分三重核心。
我们现在在最外层，真正的幽界之门在内炉。\"她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陈叔，您知道怎么进去吗？\"
陈远山的目光突然变得深远，像在穿透层层青铜与黑暗，看向某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地方。
他胸口的水晶核心突然亮了几分，照得他眼底泛起幽蓝，\"内炉在'裂隙彼岸'。\"他说，\"只有完整命契的炉主能开那道门。
但进去之后......\"他转向陈墨，\"要么彻底掌控黄泉炉，要么被它吞得连渣都不剩。\"
陈墨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驱邪符袋。
系统在他识海震动，提示音像蜂鸣：【检测到关键抉择触发，是否使用\"命运感知\"？】他没犹豫，念头刚动，眼前就浮起一片朦胧的雾气。
雾气散尽时，他站在一座燃烧的青铜桥上。
桥身爬满暗红的藤蔓，每片叶子都滴着黏腻的黑血。
身后是无数张扭曲的脸，有的穿着民国长衫，有的裹着寿衣，指甲长得能穿透他的影子。
前方是扇比博物馆正门还高的青铜巨门，门上四个大字被血水洗得发亮——命终归一。
画面突然碎裂成金粉，陈墨猛地呛咳一声。
苏檀立刻扶住他后腰，掌心能感觉到他脊椎骨在发烫，\"看到什么了？\"
\"桥，血藤，门。\"陈墨抹了把嘴角的金粉，声音发哑，\"门上写着命终归一。\"
陈远山的表情瞬间凝重，\"那是黄泉炉的终极契约。\"他伸手按住陈墨后颈，青灰色的纹路突然沿着陈墨皮肤蔓延，\"小墨，现在退还来得及。
你还有系统，有苏檀......\"
\"来不及了。\"陈墨打断他，眼底金焰腾地窜高半寸。
他想起上个月在古村阴婚里，那个被炉灵掏走心脏的新娘；想起夜市里被黄泉商盟吸成人干的流浪汉；想起父亲手机里最后一条未发送的短信：\"小墨，别找我\"。
他攥紧父亲的手，掌心全是汗，\"我要进去。\"
苏檀突然从包里摸出块避阴玉。
那玉本来温凉，此刻却烫得她手指发疼。
她把玉塞进陈墨手心，\"我跟你一起。\"
\"不行。\"陈远山和陈墨同时开口。
陈墨转身握住她手腕，拇指蹭过她腕间那道当年画中魂留下的淡疤，\"内炉不是人间。\"他声音放软，\"你留在外炉，帮我守着系统提示——如果我三小时没出来......\"
\"没有如果。\"苏檀抽回手，却把避阴玉硬塞进他口袋，\"《冥契录》里说，炉主需要引路人。\"她扯了扯自己的马尾，笑了一下，\"我学了七年文物修复，不差这一次修炉子。\"
陈墨还想说什么，水晶核心突然发出刺耳鸣响。
他感觉脚下的地面在震动，像有千万只手在底下抓挠。
苏檀猛地拽着他往旁边躲，一道黑影\"唰\"地从他们脚边窜过——是团裹着黑毛的东西，眼睛红得像烧红的炭。
温度骤降。
陈墨呼出的气凝成白雾，后颈的金焰却烧得更旺。
他看见墙壁缝隙里渗出黑色雾气，像活物似的往天花板爬，所过之处瓷砖\"滋滋\"冒白烟。
苏檀的避阴玉突然烫得厉害，她掏出来时，玉面已经裂了道细纹。
\"欢迎来到真正的终点。\"
声音像两块青铜相撞，震得陈墨耳膜发疼。
他转头看向父亲，却发现陈远山的身影正在虚化。
藏蓝制服变得透明，能透过他的身体看见后面的青铜展柜。
陈远山的手还保持着按在陈墨后颈的姿势，嘴型分明在说：\"小心蚀心藤......\"
黑雾裹着风扑过来。
陈墨下意识把苏檀护在身后，金焰从眼底喷薄而出，将黑雾灼出个缺口。
他听见系统在喊：【检测到内炉通道开启，是否进入？】
而在那缺口深处，他看见燃烧的青铜桥若隐若现，门上的\"命终归一\"四个字，正随着黑雾的翻涌，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