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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殿的森冷余韵,如同凝固的铅块,沉沉压在紫宸宫上空。风雪未歇,呜咽着拍打紧闭的朱漆宫门,将殿内残留的血腥气和惊悸冲撞得愈发尖锐刺骨。

慕容珩领旨退下,老迈的身躯在铺洒着惨淡雪光的殿廊上拖出一道沉重的阴影。他要拟的旨意非是寻常——一道调动北境所有机动力量、增援天门关的密旨;另一道,则是八百里加急,命潜伏于狄戎王帐最深处的“雪隼”,不惜一切代价,截杀那份已被泄露的军略图副本及其经手人!麟德殿中的暴露,或许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最详尽致命的方略,恐怕已在某个隐秘的渠道飞速传递。

殿内重归死寂,只有萧令仪绵长的呼吸声,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巨大的光幕悬于头顶,忠实地映出空旷狼藉的大殿,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嘲弄之眼。【女帝威武!】【刺客伏诛!】【狄戎宵小,呸!】之类的弹幕偶尔滑过,显得格格不入且无比讽刺。

萧令仪摒退所有侍从,包括无声侍立在角落、如同融入壁画背景的天枢卫头领夜枭。空旷的大殿中,只余下她一人。

她的指尖,依旧停留在御座扶手那块微微温润的龙鳞上。入手冰凉,但指尖按压的深处,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极其顽固的脉动感,如同沉睡地心深处的心跳。那枚从太庙秘匣得到的晶片!

“坐标北境天门关……验证代码:龙骧……权限等级:帝星……”机械音的断句在她脑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针,刺入她引以为傲的掌控力核心。

龙骧!裴衍的亲卫营名!是巧合吗?还是……裴衍身上,也有一块类似的晶片?!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激得冕旒垂下的玉藻无声碰撞,发出细碎的泠音。她从未对裴衍有过丝毫疑虑。这位镇北将军,是她亲自从微末拔擢的寒门猛虎,他的忠诚与勇烈,是用北境烽火和狄戎骸骨一层层堆砌、经得起任何审视的。但“天眼”的信号覆盖,偏偏来自天门关,偏偏带有裴衍亲卫的烙印!

是他主动泄露军情企图引蛇出洞?还是……他的“龙骧”营本身已出了叛徒,信号被劫持利用?更甚者……裴衍本人是否也像沈知节一样,是某个庞大计划中的一枚棋子,身不由己?

思绪如乱麻,纷沓而至,却最终都汇聚到掌下这片微温的晶石上。这是唯一切实可触的线索。

“帝星……”萧令仪低声咀嚼着这个词汇,眼中冰蓝光芒明灭不定。她缓缓抬起手指,凝视着那片并无特殊光泽的龙鳞。

鬼使神差地,她将左手拇指放入唇齿间,狠狠咬下!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她毫不犹豫,将血珠滴落在那块温润的龙鳞中央!

鲜血滴落的刹那,那龙鳞下蛰伏的微弱脉动骤然加剧!如同微缩的火山喷发!

嗡——!

一阵极其低沉的、介于耳膜震动与颅内嗡鸣之间的奇异声响瞬间爆开,仅萧令仪一人可闻!眼前金光暴绽!

那已非龙椅的触感——御座扶手在视野中融化、剥离!取而代之的,是无垠的虚空!无数极其繁复、扭曲、闪烁着微弱金光、仿佛由流动星辰构成的玄奥几何线条,在她意念的“注视”下凭空展开、组合、流淌!

一个冰冷、毫无情感的合成音,比刚才光幕中听到的更加纯粹、更加古老,直接在萧令仪的思维深处响起,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

巨大的信息流如同决堤洪水,粗暴地灌入萧令仪的脑海!剧烈的胀痛感让她脸色煞白,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几乎从御座上栽倒!

“呃…”一声闷哼被她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但那景象与信息的冲击力,远超过任何她曾想象的奇诡术法!【帝星】、【荧惑】、【岁星】、【镇星】…这些以星辰为名的“节点”…它们究竟是什么?那所谓的“权限”、“寄生”、“濒临下线”又意味着什么?而那个在麟德殿中暴露行迹、击溃光幕的黑影,是否就是……【荧惑】?

那冰冷的声音还在继续:

【侦测到高优先级外部冲突指令源(失效)。来源识别:坐标:天门关…验证:龙骧(驳杂·污染)…指令内容:强制覆盖·权限剥夺…目标:代号[镇星]…】

【冲突判定:无效(权限等级碾压·权限未完全载入体可维持主权)】

【‘帝星’权柄对本次指令拥有最终解释权及绝对否决权。】

【是否追溯污染源头坐标?需[帝星]权限核心提供空间坐标锚点…】

“污染…驳杂的‘龙骧’…”萧令仪紧咬下唇,殷红的血丝在唇齿间蔓延。天门关的信号覆盖源头被判定为“污染”,绝非裴衍本人的意志!有人在利用裴衍的亲卫营标识!

“否!”她用意念在思维深处断然阻止了追溯请求。眼前的光景已经足够骇人,强行追溯,很可能触发未知的防御或暴露自身坐标。那个神秘的合成音似乎沉默了一下,那些流淌的星辰几何图开始缓缓黯淡、收缩,最终隐没于虚无,扶手依旧是冰冷的蟠龙雕饰,龙鳞下的脉动也平复下去。若非脑海中清晰残存的画面和信息,方才的一切如同幻觉。

“镇星……”一个名字,带着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位置重叠于麟德殿…寄生…濒临下线…在麟德殿中符合“寄生”状态,且受了致命创伤濒死的……唯有沈知节!

冷汗浸透了内衫,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沈知节……那个她以为只是别有用心、靠媚上之术立足的“男宠”,竟然是她刚刚得知的某个庞大而诡异体系中的一个“节点”——“镇星”?!

承恩殿·西偏暖阁

烛火透过薄纱屏风,映在暖阁深处铺就的雪白绒毯上。空气中药香、血腥与炭火暖意诡异交织。

沈知节被安置在锦榻之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俊美侧脸。左肋的伤口已被宫廷医术最高明的两名御医清洗、上药、缝合包扎妥当。失血过多,加之那一刀带着狄戎秘药“赤乌”特有的阴狠毒性,他已陷入深度昏迷,气息微弱,宛如风中残烛。若非宫中药材奇珍堆积如山吊着他一缕微息,恐早已丧命。

两名身着纯黑罩袍、纹饰皆无的天枢卫,如同两尊冰冷的石像,无声地立在屏风之外的门侧阴影中,他们的视线并非聚焦于沈知节,而是警惕地扫视着暖阁内外每一寸空间,隔绝着一切可能的窥探和干扰。暖阁房梁上方,尘埃难以落足的积尘角落,一道融入黑暗的身影无声蛰伏,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如同不存在。

一名老御医正小心翼翼地用沾了温水与雪参精华液的棉帕,擦拭沈知节额上不断渗出的虚汗。他闭着眼睛,呼吸短促,眉心痛苦地紧蹙,似乎在梦魇中挣扎。

突然!

昏迷中的沈知节身体猛地一颤!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但那并非清醒的眼神!

那双眼瞳在烛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极其骇人的景象——原本深邃的褐色瞳孔中,竟有丝丝缕缕极细、近乎微不可察的幽蓝色电弧在疯狂跳动、闪烁、纠缠!如同即将短路烧毁的精密仪器核心!

剧烈的、源自大脑深处的剧痛让他陡然弓起身子,发出一声濒死野兽般短促尖锐的抽气!他双手无意识地死死抓住身下的锦被,指关节扭曲发白!

“呃啊——!滚出去!!离我远点!!碎片……碎片在……吃我……”嘶哑的、完全变调的语无伦次从喉咙深处挤出,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崩溃!仿佛他身体内部正在进行一场吞噬灵魂的战争!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了老御医一跳,手一抖,棉帕差点脱落。两名天枢卫瞬间绷紧肌肉,无声地向前一步,手已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房梁之上的黑影,冰冷的眼瞳骤然收缩!死死锁住沈知节眼中那诡异的蓝色电弧!

沈知节的挣扎只持续了几息,便在更深沉的痛苦和某种强大的意志压制下瘫软下去,眼中乱窜的蓝光如同耗尽了最后的能量,瞬间熄灭、消散。他头一歪,重新陷入死寂的昏迷。只有脸色灰败得更甚,生命气息更加微弱,仿佛刚才那疯狂的抽搐和哀嚎耗尽了他仅存的元气。

老御医惊魂甫定,颤抖着手指再次去探他的鼻息和脉搏。“不好……”老御医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忧虑和无力感,“脉象更乱了……毒气冲击心脉……那邪刀‘赤乌’的毒……古怪霸道……怕是……怕是撑不过今夜……”

“尽力施救。”屏风外传来一个冰冷无波的声音。那是奉命“照料”沈知节的天枢卫小队长。

老御医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再次取出银针,与同伴用尽毕生所学,施以固本培元、压制毒性的针法。

房梁上的黑影,缓缓收回目光,再次融入绝对的黑暗。但那双冰冷的瞳孔深处,似乎在消化刚才那诡异一幕所蕴含的、远超常人理解的巨大信息量。“碎片……吃我……”?幽蓝电弧……权限冻结……濒临下线……所有线索似乎隐约指向一个荒诞却可怕的结论:沈知节的崩溃,似乎并非纯粹源于肉体的重伤,更像某种植根于他意识或身体内部的“异物”——那个所谓的【镇星】“节点”——在被强行切断、权限冻结后发生的核心……紊乱?或者……反噬?

北境·天门关外一百五十里·狄戎黑狼谷

狂暴的风雪席卷着苍茫的原野,天地间只剩下一片呜咽的灰白。刺骨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切割着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厚厚的积雪没过马膝,沉重的马蹄每一次抬起都异常艰难。

一队大约三百余骑的重甲骑兵,如同钢铁洪流中被冻结的残片,正顶风冒雪,艰难地向着东南天门关方向推进。漆黑的札甲覆盖全身,只露出一双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坐骑皆是耐力极强、适应苦寒的狄戎乌骓战马,即便在深雪中也保持着一定的推进速度。队伍中央,一面红底黑狼图腾的大纛在风雪中猎猎作响,那是狄戎“铁牙”万骑长呼延怒的标志。

行进速度被恶劣的天气极大拖慢。

呼延怒坐在一匹格外雄壮的乌骓王马上,如同一尊钢铁雕塑。他体型极其魁梧,浓密的虬髯和落满了雪花的皮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双闪烁着野性凶光的虎眼。厚实粗糙的大手摩挲着腰间悬挂的沉重狼牙棒手柄,指节泛白。他内心的焦灼远甚于这酷寒的风雪。

“该死的天气!更该死的慕容家的那条老狐狸!”呼延怒吐出一口白气,瞬间结成冰晶,“说好的万全之策!说好的接应!影子都没看到一个!雪这么大,斥候都撒不开!再慢下去,裴衍那杀星的精骑闻着味追上来,老子这三千精锐就得全陷在这雪窝子里!”

他心里把慕容珩那所谓的“合作者”骂了千百遍。慕容珩承诺的内应信号迟迟不见踪影,本该有南梁降将或密探引导的道路也杳无音信。风雪似乎要将这支肩负着奇袭天门关、打开南下通道的尖刀彻底埋葬。

突然!

队伍左前方,距离不足两百步的雪坡背后,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片惨烈的嘶鸣和混乱的踏雪声!

“聿聿聿——!”

“敌袭!”

凄厉的警哨声骤然撕裂风雪!

“稳住!前方遇敌!后队警戒左右!准备冲锋!”呼延怒瞬间将所有杂念抛却,虎目圆睁,狂吼出声!长期的战场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在这开阔地域遭遇拦截,唯有冲锋击溃当面之敌!

就在“铁牙”骑兵刚刚握紧武器、开始策动战马提速的刹那——

轰!轰!轰!轰!轰!轰!

比风雪更狂暴、更令人肝胆俱裂的巨响,如同九霄落下的惊雷,毫无征兆地自他们头顶炸开!声音震耳欲聋,连座下的战马都惊得人立而起!

那不是一声!是几乎在同一瞬间爆发的、数十声密集的恐怖轰鸣!

更恐怖的是——没有箭矢!没有巨石!没有任何常规意义上的远程攻击!

有的只是——

数道拖着长长白色尾迹、速度超越了视觉捕捉极限的炽热流光,如同神灵降下的灭世长矛,刺破混沌的风雪天幕,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

目标,并非冲锋阵型,而是——

他们脚下厚重坚实的冰封冻土!以及冻土之下潜藏的、某种极其致命的东西!

第一道流光精准无比地砸落在“铁牙”先锋阵列前方约五十步的一片覆满冰雪的土丘上!

轰隆——!

震天动地的爆炸!大地猛地一跳!

没有泥土翻飞!没有烟尘弥漫!那片坚实的、厚达数尺的冻土连同上面覆盖的积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大的熔炉巨口吞噬了!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的、深不见底的焦黑巨坑瞬间形成!坑壁光滑如琉璃,被高温瞬间融化和气化!巨大的冲击波呈环形横扫而出,将坑洞周围的战马和骑士如同狂风中的稻草人般狠狠掀飞!距离稍近的,护体罡气和重甲形同虚设,身体在半空中便被震得四分五裂!温热的血肉和破碎的甲片混合着被融化的雪水、炽热的焦土、猩红的冰渣以及……一种诡异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幽蓝色碎片,如同血雨冰雹般猛烈喷射!瞬间覆盖了方圆百丈!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毁灭性的流光如同长了眼睛,精确地落在呼延怒的侧翼!落在他们刚刚排开的冲锋队列中央!落在负责殿后警戒的队伍后方!

轰!轰!轰!轰!……

连环爆响!惊天动地!

如同末世降临!

纯白的雪原,顷刻间被炸开无数朵混杂着死亡、毁灭、高温、金属和幽蓝光芒的恐怖死亡之花!冰雪不是被炸飞,而是被瞬间抹除!冻土被气化!人体被撕裂、焚毁、蒸发!坚固的札甲在那种超乎想象的爆裂高温和冲击下,如同纸糊一般!战马的嘶鸣被巨响淹没,血肉横飞!

这是屠杀!一场超越了狄戎勇士想象极限的、彻头彻尾的、一边倒的残酷屠杀!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兵冲锋阵型在诞生前便被彻底肢解、摧毁!引以为傲的勇悍在绝对的力量鸿沟面前,变成了最不值一提的陪衬!

“啊——!魔鬼!!”

“苍狼之神啊!”

“逃!快逃啊!!”

侥幸存活的狄戎骑士陷入了彻底的崩溃和狂乱!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理解的恐惧摧毁了所有勇气!幸存者丢盔弃甲,哭喊着,如同没头的苍蝇般在毁灭性的火光和恐怖冲击波中挣扎逃窜,却被无处不在的爆裂和飞溅的死亡碎片不断收割!

呼延怒的坐骑早已被一道掀飞的重甲残片撕碎了脖颈!他被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抛摔在一处尚未被波及的雪窝里,厚实的皮氅和沉重的甲胄救了他一命,但也震得他口鼻溢血,五脏六腑如同移位!他看着前方瞬间化为炼狱的战场,看着跟随他多年的精锐如同猪狗般被屠杀、湮灭,虎目之中,第一次盈满了……巨大的茫然和无法理解的恐惧!

这……这是什么?!南梁的神机天雷?!不对!绝无可能!慕容珩那老匹夫若有此物,何须与他们合作?!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混乱的死亡风暴,死死盯向南方——流光射来的方向!

没有预想中巍峨的山口防线!没有南梁军队的旗帜!

在数里外一道风雪的缓坡之上,数十个极其微小、宛如冰雕般矗立在风雪中的模糊人影!他们身穿与冰雪几乎融为一体的白色罩袍,排列成一个奇怪的圆弧阵列。每个人影面前,都架设着一具造型前所未见、如同玄铁铸造、覆盖着复杂符文和某种幽蓝能量线路、闪烁着森冷寒光的怪异“器械”!

器械的金属炮口(如果那能称之为炮口的话)微微偏转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幽蓝色光芒和丝丝缕缕尚未散尽的白色蒸汽!幽蓝的光流转过冰冷的金属表面,隐约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印痕标记——

一柄包裹在跃动火焰中的……沉重血红色方天画戟!

龙骧营!裴衍的亲卫营徽记?!

呼延怒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但……怎么可能?!龙骧营的人怎会出现在主战场侧翼如此深入的地方?!这……这究竟是什么力量?!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那缓坡上冰冷的白色阵列中,居中一人缓缓抬起头。

厚重的白色风帽下,一双冰冷得不带丝毫人类感情的眸子,遥遥地、精准地穿透风雪,锁定了雪窝中重伤濒死的呼延怒!那眼神,比这天门关外的酷寒更加冻彻骨髓!

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轻轻抬起了手。

在他身后,一架刚刚完成一次毁灭打击的怪异“器械”上的幽蓝光芒再次点亮,如同苏醒的凶兽之瞳,炮口无声地转动……稳稳地对准了呼延怒藏身的那片……此刻已无法提供任何庇护的冰雪!

南梁·深宫·紫宸宫后暖阁

烛火融融,驱散了几分外间的严寒。萧令仪早已换下繁复沉重的朝服,只着一件素色的貂裘,坐在暖榻上。慕容珩拟好的密旨内容她已经用朱笔圈阅完毕,只待玉玺加盖。

她看似平静,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温润的玉佩上摩挲。自麟德殿催动那龙鳞晶片后,那种冰冷的连接感虽已断开,但一种奇异的、微弱的感应始终若有若无地漂浮在意识深处,仿佛一个遥远的、濒危的呼救信号。

“沈知节……”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心情复杂难言。昔日视作玩物,今朝方知此人竟牵涉如此骇人的秘辛,成了某种“节点”的寄生容器。若他真是“镇星”……此刻命悬一线,那所谓的“权限冻结”、“濒临下线”……会否导致更大的变故?

窗外风雪声更急。

突然!毫无征兆地!

萧令仪摩挲着玉佩的指尖猛地一顿!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贯穿!

嗡——!

一声远比御座那次微弱、却更加清晰直接的震动轰鸣在她颅内爆响!刹那间!一副截然不同的、破碎而混乱的影像蛮横地闯入她的意识!

暗红的帐幕在摇曳的油灯下扭曲!

一只骨节分明却布满狰狞疤痕的大手狠狠拍在粗糙的兽皮沙盘边缘!

一个带着浓重狄戎口音、充满狂暴、焦灼和不甘的怒吼声在扭曲的背景中回响:

“……接应!说好的接应!影子都没有!再慢下去……裴衍那杀星的精骑闻着味追上来……全得陷死……”

紧接着!视角如同被高高抛起!天旋地转!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轰!轰!轰!)……

刺目的白光吞噬视野!混杂着血肉碎块和炽热焦土以及诡异幽蓝碎片的恐怖景象碎片式闪现!

绝望的哭号!(“魔鬼!!”)

一个冰冷彻骨、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锁定!

最后!一个清晰无比的标记,带着血腥的煞气,在意识中烙印下来——燃烧火焰包裹的、血红色方天画戟!龙骧徽记!

影像如潮水般退去,颅内嗡鸣平息。萧令仪脸色瞬间苍白,额头渗出冷汗!她猛地捂住太阳穴,心脏狂跳!

这不是麟德殿那种有序的、通过晶片主动探索得到的信息!这更像是……某个即将消亡的强大存在濒死前一刻,强烈的精神波动(也许是怨念?也许是最后传递出的情报?)被另一处高度活跃、拥有更高权限的同源“节点”(天门关的裴衍或龙骧营)所干扰、引爆、强行扭曲传导……最终如同破洞水坝般,泄露到了与她紧密相连的“帝星”权柄感知范围内!

那股充斥着暴戾与死亡的气息……来自狄戎!来自一支即将被摧毁的精锐!那绝望的控诉——没有接应!而毁灭者…那冰冷的眼神,那龙骧徽记…就是裴衍的部队!

慕容珩……背叛!他在与呼延雪勾结的同时,又出卖了狄戎奇兵?!他玩的是两面三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

“裴衍……”萧令仪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更有一种冰冷的决断在凝结。他不仅识破了慕容珩的计中计,更以雷霆万钧之势、动用了……那种匪夷所思的力量,将北境的危机彻底扼杀于无形!那冰冷的眼神……是她从未在裴衍身上见过的、绝对的杀戮机器特质。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神的剧震,拿起那方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九爪盘龙玉玺。在玉玺即将盖向密旨上“调集北境全力增援天门关”字样的前一刻,她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等等!那混乱影像的最后一幕——被锁定的目光!和那个龙骧徽记!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谬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她刚才被动接收的,是被“龙骧营”(或者说拥有“岁星”权限的裴衍)力量锁定绝杀的那个狄戎万骑长……临死前的最后视角?

也就是说,那个冰冷目光的主人……

萧令仪的手缓缓放下玉玺。

她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左手掌心。意念前所未有的集中,试图去沟通、去再次感应那枚深嵌于盘龙扶手中的晶片。这一次,没有滴血,只有纯粹的精神意志在凝聚、在试探。

“检索……同源……目标……坐标……身份……岁星……”

嗡……

轻微的刺痛感再次传来,扶手龙鳞的温度明显上升。那些破碎的、流淌的星辰几何图再次在思维视界中闪烁、重组。然而,这次的信号极其混乱、驳杂,远不如麟德殿那次清晰稳定,仿佛受到巨大的战场干扰和能量冲击余波。

那冰冷的合成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干扰杂音:

【指令…检索…岁星节点…干扰…严重…权限波动…剧烈…尝试接驳…】

【…岁星(裴衍)…精神状态…临界…(信号不稳)…杀戮阈值…激活…坐标…稳定…天门关…外…百里…】

【警告!侦测到高度污染能量残余…来源…未知破灭武器(非本时代·极度危险)…】

【警告!侦测到低强度同源能量碎片(代号·赤乌)…状态…活性…坐标…确认…与岁星节点位置…重叠!…】

【碎片初步分析…物理形态…武器碎片…来源疑似…荧惑(?)…高度相似…活性残留…具备寄生传染性…危险!】

“污染武器碎片…赤乌…寄生传染性…与岁星重叠……”萧令仪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坠冰窟。裴衍不仅动用了超出她理解范畴的恐怖兵器,自身状态也已濒临某种“临界点”!更糟糕的是,那种武器的碎片蕴含可怕“污染”,如同呼延雪刺中沈知节的“赤乌”之毒一样能“寄生”传染?!而此刻裴衍身陷战场中央,与那些致命的碎片“重叠”!?

危机,远未结束!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极其轻微但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夜枭那毫无情绪波动、如同金石摩擦的低沉声音在门外响起:

“陛下,沈知节处有报。”

“讲。”

“沈大人…于两刻前急症发作,目露诡异蓝电,语涉‘碎片吃人’,惊悸狂乱后再度昏迷…据御医言,‘赤乌’奇毒猛烈,毒已攻心,生机将绝…恐…就在今夜!”

沈知节这个“镇星”要崩溃下线!裴衍这“岁星”也身陷险境濒临临界!

两面“墙”,都要塌了!

萧令仪猛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无丝毫波澜,只剩下冻结一切的寒芒。

“传朕口谕!”她的声音冷厉如刀锋,斩开满室凝重的寒气,“命天枢卫指挥使夜枭,即刻携‘九转还阳丹’及宫中所有奇珍宝药,亲率最得力夜不收,以暗线出京!目的地——北境天门关外,裴衍所在!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裴衍!将此药亲手交予他!若遇阻拦……格杀勿论!务必于三日之内回报裴衍消息!另:传诏太医院令,动用一切手段,再为沈知节续命!能拖一日是一日!他,还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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