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结束后,我和冬冬去了趟榆木村姑姑家。
表哥已经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儿子比女儿小。
不知道为什么,曾经和我很亲近的表哥,自结婚生子后,像是突然间与我疏远了很多,每天回到家,就抱着那个小儿子坐在厅堂纳凉,不停逗他笑,要他喊爸爸。对我和冬冬的到来视而不见,仿若空气。
有些人,一次分别,就是永别。
还有件事让我和冬冬很伤感,那个曾经给我们斟过酒,还让我们借宿的老婆婆去世了。
我和冬冬特意去了老婆婆生前的老屋,由于年久失修,已是残垣断壁,破败的墙角挂满了蜘蛛网,我和冬冬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沉默不语。几株狗尾草从残垣断壁上探出来,倔强地挺立,不知名的虫子在里面叫了一整天。
我们仿佛看见老婆婆在给我和冬冬斟酒,劝着,喝吧,自家酿的,可甜了……
季节比人幸运,可以依偎来时之路,一遍遍重来,而人的生命却是单行道,仅此一次。想起老婆婆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生与死那么近也那么远,天堂和人间也只不过一个转身,一朵花的距离。
走得时候,冬冬说,“那个老婆婆很像我的奶奶。”
我说,“哪个奶奶?”
冬冬想了想,说“两个奶奶都像。”
我没说话。
回到姑姑家,姑姑要表哥带我和冬冬去山上采他们种植的香菇,表哥嫌累不想爬山,抱着他的宝贝儿子,对着远处那座山指手画脚一番,要我们自己去采。
我和冬冬只好上山。
山里,非常寂静,寂静的时间都仿佛静止不动。
摘香菇时,忽然,麂子的叫声传来。
冬冬问,“什么在叫?”
我说是“麂子。”
小时候,我在姑姑家听过这种声音,晚上睡觉时,我吓得钻进表哥的怀里,表哥说是麂子的叫声。
冬冬觉得很有趣,学麂子叫,麂子也不害怕,你一句我一句,山谷传来此起彼伏的麂子的叫声。
后来麂子不见了,声音消失了,冬冬开始喊“你走了吗?”
山谷传来“你走了吗”的回音。
我觉得很有意思,远远地跑去另一头摘香菇,并大声回应“我走了。”
冬冬又喊,“还回来吗?”
我回应“不回来了!”
冬冬灵机一动,突然喊“你喜欢我吗?”
我回应“我恨你!”
冬冬问“为什么?”
我说“你不去学校看我。”
冬冬说“你等着。”
我说“什么时候?”
冬冬说“快了”
我说“我恨你!”
冬冬说“我爱你!”
我说“恨你,恨你,恨你。”
冬冬说“爱你,爱你,爱你。”
我们的声音越来越弱,走到一起汇合时,我突然小声说了句:我也爱你。
冬冬眼睛里突地有亮晶晶的东西闪了一下
下山时,冬冬在后面搂着我走,时不时咬我耳朵,意乱情迷的我一下没注意,扭到了脚,其实也不严重,就是有点疼,冬冬非要背我,趴在他的背上,我问他“你不怕有人看见?”
冬冬说,“哪有人?”
我说,“说不定就蹦出个人。”
冬冬说,“又没做啥。”
我说,“你刚才喊了我爱你,还那么大声,怎么那么大胆,不怕有人听见?”
冬冬说,“我想起那个老婆婆了,她人很好,酿的酒也好喝,我挺喜欢她的,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冬冬的善良和温情让我很感动,突然想到表哥的冷漠,我紧紧贴着冬冬的脊背,这样会感觉和冬冬更亲近些。
那一刻,我充满了对冬冬的依恋,短短的一段下山路,温暖了我许多年,许多年……
从榆木村回来,冬冬又要出去做木工活了。
依依不舍送他去坐车。
我们在花坛的坛沿坐着等车,见车远远的过来,冬冬突然问我“你没有再喝酒了吧?”
没想到他还惦着这事儿。
我笑了,逗他说“喝了”
冬冬说“和谁?”
我说“邓怡美。”
他睁大眼睛问“你怎么跟她混一起了。”
我继续逗他“你不知道吧,她比以前还漂亮......”
冬冬有点不高兴,“提她干什么?”
我说“你和她谈过恋爱啊。”
冬冬却矢口否认“没有,没谈过。”
“哈哈,我逗你呢!”
我再也忍不住了。
还是有一些人和事牵动着我的神经,比如陆国伟,还比如小雨。
先说陆国伟。
陆国伟考取了普通高中。
普通高中在上溪镇,位于县城和桐梁之间。
陆国伟虽然也是个子矮矮小小的,但比柳小马还是要高一些,长得也比柳小马好看多了。柳小马黑瘦,陆国伟白俊,眉清目秀,地阁方圆的。
陆国伟去上溪读书是骑自行车去的。
陆国伟的家离上溪很远,要先路过桐梁,他家到桐梁有10公里远,桐梁到上溪还有15公里,所以他骑车去上溪读书要骑25公里。
有个寒假,我先放假回到家。
我到家的第二天,陆国伟也放假了。
那天,外面很冷,有风,还下着雨。我吃完晚饭天都黑了,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风一直吹,我打了个寒颤,正准备回屋,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推着自行车从街的上边过来。
待人影走近一看,竟然是陆国伟。
初中毕业以后我和陆国伟就很少见了,看见他浑身湿漉漉的,冻得嘴唇都发紫,我很是心疼,赶紧招呼他进屋。
原来,陆国伟骑自行车回家,刚骑没多久,自行车就坏了,他只好冒着雨顶着风,推着自行车哆哆嗦嗦往家赶。你说,躲雨吧,怕等到天黑雨也不停,那可就惨了,看不见路,还怎么赶回家。不躲吧,有风又有雨,腊月天,淋湿了还吹着风,非冻坏了不可。
幸亏碰见了我,我招呼他的那一刻,他不停打着冷颤,冻得差点都要哭出来。
我母亲听说是我的同学,很是热情,重新给他做了饭菜,还特意煎了荷包蛋。
陆国伟洗完澡换上我的干净衣服,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吃完饭,陆国伟还有点不好意思地打着饱嗝说“饭菜真香,荷包蛋真好吃,你妈人真好。”
由于外面一直下着雨,天太冷,还有风呼呼地刮着,我母亲早早关了门,我和陆国伟也回了我的房间。
回屋后,我先是放了周总的歌。
冬冬外出做木匠活后,把收录机还给我,放在了我卧室的书桌上。
放寒假时,我花一块钱,从磁带地摊上淘的周总的磁带,拿到手里,需要深吸一口气,吹去阳光与尘土在包装盒上共同制造的陈旧气息。
回到家后,我有时会放给自己听,但我父亲受不了“哼哼哈嘿”的声音,每次都说“别放了,吵死了。”
我问陆国伟“好听吗?”
陆国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听不懂,有点吵。”
恩,不喜欢周总都会觉得他的歌很吵,陆国伟是个喜欢安静的人。
我把音乐关了。
由于实在没什么事可干,我们只好早早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