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林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纺织厂的夜班机器声隐约可闻。她起身打开台灯，从抽屉里取出志远这些年写给她的信，一封封重新阅读。字里行间的关心与思念如此真切，可为什么现实中两人却渐行渐远？
第二天一早，林雅直接去了车间，想找几个老工人聊聊改造方案的实际困难。让她意外的是，志远已经在那里了，正和几位老师傅蹲在一台老机器旁讨论什么。
\"林科长来了！\"保全班长老李招呼她，\"陈科长正跟我们讲你那个改造计划呢。\"
林雅惊讶地看着志远。他站起身，工作服上沾满油渍，手里拿着一个改装过的零件。
\"我跟师傅们研究了一下，\"志远平静地说，\"有些部件可以用国产替代品，这样能省不少钱。还有些工序可以分阶段进行，不影响正常生产。\"
林雅接过那个零件，发现是轴承座的改良设计——正是她方案中的一个关键点，但志远做了本土化改进，更适合老机器的结构。
\"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她轻声问。
\"昨晚。\"志远挠挠头，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我想通了，你说得对，工人们等不起。但我们得找到更稳妥的实施方式。\"
老师傅们七嘴八舌地补充着建议，都是关于如何在有限条件下实现最大改进的实用经验。林雅突然明白了志远的用心——他不是反对改革，而是要用更接地气的方式推进。
\"谢谢大家，\"她真诚地说，\"我们一起把方案完善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林雅和志远带领技术小组日夜奋战。他们重新设计了改造流程，利用厂里现有的设备和材料，大幅降低了成本。志远负责与各车间协调，争取老师傅们的支持；林雅则专注于技术难点，常常工作到深夜。
一个周五的傍晚，林雅正在办公室核对最后的数据，志远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个饭盒。
\"还没吃吧？\"他递过一个饭盒，\"食堂最后两个肉包子，我抢到了。\"
林雅接过饭盒，包子还是温的。两人沉默地吃着，夕阳透过窗户将办公室染成金色。
\"对不起，\"林雅突然说，\"我刚回来时太急躁了。\"
志远摇摇头：\"我也有错，应该早点跟你解释清楚厂里的复杂情况。\"
\"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林雅轻声问。
志远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厂房：\"小雅，这两年我每天都在想你回来会是什么样子。但当你真的回来了，我却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你变了，\"志远转过身，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不是外貌，而是...你看问题的角度，思考的方式。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两年时间，还有...\"
\"还有整个欧洲大陆？\"林雅苦笑。
\"差不多吧。\"志远也笑了，\"但这不一定是坏事。你看，正因为你见过更先进的技术，而我熟悉厂里的实际情况，我们才能一起完善这个改造方案。\"
林雅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望着窗外的厂区。夕阳下，纺织厂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那些老旧的厂房，高耸的烟囱，还有穿梭其间的工人们。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就像她和志远的关系，既亲密又疏离。
\"给我点时间，\"林雅轻声说，\"我会重新适应这里的一切。\"
志远点点头，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两人就这样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但某种默契似乎正在重建。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下，纺织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如同黑夜中的星辰。明天，三号车间的改造工程将正式启动，而林雅和志远之间的关系，也将在这次合作中迎来新的考验。
三号车间的改造工程进入第三天，林雅蹲在一台正在拆解的老式纺纱机旁，额头上沾满油污和汗水。保全班的长李师傅递给她一个特制的扳手：\"林科长，试试这个，比标准型号短两公分，更适合咱们机器底座的狭窄空间。\"
林雅接过扳手一试，果然顺手许多。\"李师傅，您这手艺绝了！\"她由衷赞叹。
\"嘿嘿，干了三十年保全，这些小窍门还是有的。\"李师傅憨厚地笑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陈科长说得对，洋工具再好，也得适应咱们的老机器。\"
林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这几天，类似的话她听了太多——\"陈科长说\"、\"陈科长建议\"、\"陈科长提醒\"...志远仿佛成了连接她与这个熟悉又陌生工厂的桥梁，将她的先进理念转化为工人们能理解和接受的具体操作。
\"林科长！\"车间门口传来呼喊，\"郑书记找您！\"
林雅擦了擦手，快步走向办公室。推门进去，只见郑书记正和志远低声交谈，桌上摊着一叠文件。见她进来，郑书记立刻招手：\"小林，快来！好消息！\"
\"省轻工厅批准了我们的技改专项资金申请，\"志远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整整十五万！\"
林雅瞪大眼睛：\"这么多？可我们最初申请的才十二万...\"
\"因为郑书记把你的国际论文和里昂会议报告都附上了，\"志远解释道，\"厅里技术处的专家评价很高，说这是'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的典范。\"
郑书记满意地点点头：\"小林啊，你这趟留学真没白去。不过...\"他表情严肃起来，\"王德海那边可能会有动作，你们要加快进度。\"
\"他还能怎么样？\"林雅皱眉。
\"调查组已经掌握了他贪污和文革期间迫害老干部的证据，\"郑书记压低声音，\"但他在省里还有人，正在做最后挣扎。你们这个项目，就是他攻击的靶子。\"
志远的表情也变得凝重：\"我们一定抓紧时间。\"
离开办公室，林雅拉住志远：\"王德海到底会怎么阻挠？\"
\"他最拿手的就是挑动群众斗群众，\"志远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他们，\"可能会散布谣言，说你崇洋媚外，不尊重老工人经验之类的。\"
林雅咬了咬嘴唇。这正是她最担心的——理论与实践的脱节。在Eth实验室，所有条件都是理想的，可回到现实中的纺织厂，每个螺丝钉都可能成为障碍。
\"我有个想法，\"她突然说，\"能不能请几位老师傅一起去看看上海那家已经改造过的纺织厂？眼见为实。\"
志远眼睛一亮：\"好主意！我这就去安排。\"
三天后，一辆厂里的旧面包车载着林雅、志远和五位老师傅驶往上海。路上，保全李师傅一直抱着他那宝贝工具箱，时不时对窗外飞驰而过的轿车评头论足；质检科的王大姐则不停地问林雅国外见闻，听到德国工人每周只工作三十五小时时，惊讶得直咂嘴。
上海第三纺织厂的现代化车间让所有人都大开眼界。虽然不是最先进的德国设备，但相比家乡的老机器，已经是天壤之别。保全李师傅趴在一台气流纺纱机旁研究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嘿！这轴承座跟林科长设计的差不多嘛！\"
\"可不是，\"上海厂的工程师笑道，\"不过你们林科长的方案更巧妙，用国产配件实现了进口设备的效果。\"
回程路上，老师傅们的态度明显转变了。保全李师傅甚至主动提出：\"林科长，回去后我帮你做那几个特殊工具，保证比进口的还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