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峰并不缥缈,倒悬的山峰更像是刺入人间的一柄巨剑,厚实凝重。主峰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的七条巨大的锁链,分别连接着七峰,就像是七尊守卫,时刻拱卫着主峰缥缈峰。
七峰便是缥缈仙宗宗门的七个分宗,七峰间偶有往来却互不干涉,除非是共御外敌,大多数时候都各自负责自家一峰的运转,鲜少插手其他各峰的事务,就如同一家七分,虽然同气连枝,却各自有自己的日子过活,关心的更多的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飞蓬无疑是缥缈仙宗的另类,虽然隶属剑峰弟子,却可以随意进出其余六峰,就连主峰缥缈峰也不例外,除却明令禁止踏足的宗门禁地,几乎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飞蓬的来历,只知道当时还在襁褓的飞蓬不知怎的就出现在了山门之外,恰巧被外出返回宗门的方天正捡到,更巧的是那时的方天正恰好有孕在身,不知是缘分还是母爱泛滥,飞蓬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留在了剑峰。
事实证明方天正不仅剑术通神,眼光和运气更是不差,小小的飞蓬就表现出了惊人的剑道天赋,十一岁的时候更是一人一剑便挑翻了一众同辈弟子,大师兄的称谓不是因为他的年龄够大,而是他的剑够快,快到七峰的弟子哪怕年龄大得足够做他的爹都绰绰有余,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叫一声师兄。
你猜对了,缥缈仙宗从初代老祖建立宗门开始,定下的规矩就是达者为尊,就像是七峰也是如此。
缥缈仙宗的话事人从来不是选出来的,能够代表缥缈仙宗发话的,从来都是拳头够硬剑够快的,这也是宗门万年不坠的根本所在。
方天正的剑不但快而且稳,所以现在的缥缈仙宗说了算的是剑峰,准确地说是方天正。除了隐世潜修的几个宗门老古董,方天正的话在宗门就是铁律,除非你有本事挫败她。
方天正一辈子最满意的一件事就是捡到了飞蓬,而飞蓬显然也没有让她失望。用她的话说,就算将来不将剑峰的宗主位置让给飞蓬,只需要假以时日,飞蓬也能凭借手中的剑坐稳这个位置。只是,飞蓬好像志不在此,他更像是一朵空中飞舞的蒲公英,随风飘荡,四海为家。
飞蓬的衣着依旧随意散漫,头顶重新换了根树枝权当发簪,一头长发胡乱地团成了个发髻,一身粗布麻衣,整个人看上去不像是仙门的大师兄,更像是凡俗的山野村夫。
可是一路走来,每一个见到飞蓬的人都会由衷地恭恭敬敬喊上一句大师兄。当你足够强大的时候,规则都会因你而改变,丝毫不注意形象、放荡不羁的飞蓬在一众人眼里也就成了随性洒脱。
随意看了眼门外噤若寒蝉的两个美婢泫然欲泣的模样,性格随和的飞蓬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厌恶,纵使隐藏得很好,可是手上无意加重的力道还是出卖了他。叩门声响了三次,却依然毫无动静,身后却响起了许阳略微慵懒的声音。
“幸亏我没有赖床的习惯,否则大清早就被你一阵折腾扰人清梦,难免会心情很差的。”飞蓬倏然转身,便见那假山旁端坐的许阳,虽然一脸疲倦,却依旧眼里有光,亮晶晶的一双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飞蓬可以肯定自己绝没有眼花,作为剑修,他的神识更是远超常人,可是他敢肯定自己竟然第一时间没有发现许阳,甚至连神识都没能觉察到许阳的存在。坐在那里的许阳,就像是和座下的青石融为了一体。
缓慢走近许阳,依稀可以看见对方被山间的露水浸湿的灰布长衣,甚至连发丝都显得湿漉漉的。山间的夜晚更深露重,眼前的人竟然近乎苦修一般枯坐了一夜。
“我不如你,所以我败得不冤。如果有机会,我想再次挑战你。”飞蓬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许阳,好久才憋出来这么一句,手掌不由自主地握向了腰间充当利剑的木棍。
“可以,只要你能拿得出足够的诚意。”许阳笑呵呵看着眼前的飞蓬,这个为了剑道痴迷的男子,“只要你能拿得出,我随时可以陪你打一场。”
“哈哈哈哈哈,年轻人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的。”飞蓬握着腰间木棍的手拍在了许阳另一侧的肩上,就像是搂着多年未见的挚友亲朋,“既然来了我缥缈仙宗,总得让我这个东道主带着你好好转转,至于其他的,不急不急,有的是机会。”
许阳只是微笑不语,就那么偏着头看着飞蓬,四目相对下,没有激情四射的火花,飞蓬不好意思地别过头,状似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敢再看许阳的眼睛。许阳依旧只是微笑,他从来没有一刻轻视过眼前的男人,能被称作东疆三千年第一的剑道天才,谁还没有几个自己的小秘密呢?可是如果你真以为飞蓬只是表面看起来那么随性洒脱,恐怕就大错特错了。
拙峰作为缥缈七峰之一,却一点没有仙宗的迹象,甚至连山上的弟子都少得可怜。自打最后一名拙峰亲传弟子十年前下山至今未归,如今的拙峰弟子已经不能用少来形容了,山上根本就一个弟子没有了。
相比其他山上的弟子众多,以至于仙门洞府随处可见,更有无数雕梁画栋的房屋瓦舍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间,犹如一幅绝美的山水风景,拙峰之上甚至连一棵像样的树都没有,若是非要找,山顶那一片高大的松林勉强算是一处不错的景致,余下的各处便乏善可陈了。
许阳是被飞蓬一路拉着上山的,一路走来他才知道,那连接着诸峰的粗大沉重的锁链,不止是装饰,还是行走各峰的唯一通道。你要问为什么不御剑飞行?可以呀!没人拦着你,只要你能挡得住天空不时劈下的雷霆就可以。缥缈仙宗并不禁止凌空飞渡,毕竟那是仙人最基本的手段,只要你能扛得住空中随时可能出现的,可以将神明都粉碎的雷霆就可以。
所以规则并不是死的,只要你有打破规矩的实力就可以,规矩就可以为你改写。何况,顺着那巨大的锁链一路走来,许阳惊奇地发现那段不算短的路程中,竟然有淬体的功效,扛着不知何处传来的巨大压力走上一程,抵得上寻常人三五日的苦修。
拙峰不算陡峭,甚至在七峰中算是最小的一座山峰。飞蓬轻车熟路地走在前头,七扭八拐便到了半山腰,一片青翠的竹林顿时映入眼帘,四周的景色也因为这片竹林而顿时变得雅致了许多。
一座竹制的二层小楼就坐落在一侧的悬崖边上,竹楼不算大但胜在清雅别致。楼下的空地的一侧开垦了几垄菜地,各种应季时蔬长势喜人。
菜地旁用竹枝围了一个小小的空地,里面跑着几只大鹅,一见了许阳这个陌生人便立马嘎嘎嘎嘎地叫个不停,引得远处的几只溜溜达达的鸡公鸡婆也凑过来看热闹。
许阳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片田园风景,一时竟是痴了。谁能想到一个修仙宗门中,竟会有寻常凡间才得一见的田园风景,简直如坠梦里,直到飞蓬出声呼叫才算将许阳重新拉回了现实。
“师伯!”飞蓬罕见地一改往日随性的疲懒样子,恭恭敬敬地冲着远处的竹林喊了一声,回首示意许阳跟上,三五步间便到了竹林边上。一个形似农夫的老汉扬起了头,竹笠下的一张脸黑红黑红的,不是常年风吹日晒很难这般光景。脸上沟壑纵横,一缕稀疏的山羊胡子稀稀拉拉的挂在颌下,闻声正满脸笑容地望了过来,咧开的嘴巴里依旧残存着几颗稀疏焦黄的牙齿。
眼前的老人在许阳看来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随即摇了摇头将这种可笑的想法甩了出去。初次和这位名为沈若愚的老人见面,却也难免有几分好奇,好奇这位飞蓬的师伯,拙峰的峰主,竟然和想象中有着如此之大的反差。
“师伯,这是我的朋友,我带他来看看你。”飞蓬恭敬有加地低声问候着老人,自己则微微躬身立在一旁,尊敬的意思一览无余。
“好好好,都是很好的年轻人,希望你们多多亲近。”老人笑眯眯望着许阳,又看了看一旁垂手肃立的飞蓬,眼里满是长辈才有的疼爱。老人一边说,一边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
老人举着一根薄薄的甚至有些斑驳的铁片正切向一根肥大的竹笋。那铁片约莫有并排两指宽,三尺长短,手柄处用麻绳缠上了两片竹片充当握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铁片便是老人的工具,只是轻轻一旋便剥开了竹笋的外衣,露出里面鲜嫩的笋心。
不知怎的,许阳再一次被老人简单的动作吸引了,那一劈一旋看起来简单至极,却似蕴含天道一般古朴自然,一时间不免看得痴了。
“还有,师伯,你教我的那一剑,我已经练习得差不多了,还请您指教。”飞蓬的声音惊醒了许阳,整个人的思绪顿时从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中跌了出来,抬头便对上了沈若愚那看似昏花的双眼。
闻言许阳急忙站了起来,便想着找个地方回避,毕竟别人传道自己在一旁盯着看似乎不太合适,却不料老人似是看穿了许阳的心思,笑呵呵开口道:“年轻人不必拘谨,一起看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山顶的风刚劲有力,吹得千百根毛竹齐齐随风摇曳,也吹动了飞蓬额头的发丝乱舞,却丝毫不影响飞蓬那一双专注的眼睛,正站在一棵粗壮的毛竹跟前,双眼紧紧盯着随风摆动的竹身。
青绿色的竹身柔韧且坚硬,但难不倒似飞蓬这样的高手,许阳一时也没看清究竟要做什么,便只好做一名合格的看客。一柄精钢长剑替代了木棍,飞蓬的手很快,快到几乎看不清拔剑的动作,只听见“夺”的一声轻响后,飞蓬缓缓站直了身体,额头竟然有滴滴汗水冒出,竟似乎经历了一场大战。
沈若愚老人只是轻捻着稀疏发黄的胡须不置可否,目光肯定地冲着许阳点了点头,许阳才抬起脚缓缓走向飞蓬面前的一根粗壮的竹子。坚硬的竹身上,一个细小的孔洞赫然出现,稍有常识的人不难看出那是被剑刺穿才留下的痕迹。
长剑径直穿透了竹身,透过孔洞能看到对面密密的竹林,许阳的瞳孔微微一缩。单凭一剑刺穿竹子还不能让许阳惊诧,让他吃惊的是那一剑刺穿的孔洞周围竟然光滑无比,没有一丝毛茬出现,如同精细打磨过的一样。
就算是如此也不足以让许阳心生诧异,最重要的是,以竹子的特性,似这般刺穿的话必然会从中裂开,所谓的迎刃而解大致如此。可那一剑的力度、角度竟然恰到好处,竹子丝毫没有开裂的迹象。
沈若愚不知何时也走到了近前,只是瞥了一眼,依旧笑眯眯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让飞蓬翘起的嘴角又无奈地耷拉了下去。“做得还不错,可是你的出剑太快了,未免有投机取巧之嫌。有时候,我们需要学会让手中的剑慢下来,你才能品味个中真意。”
老人干瘦枯黄的手掌随便擦了擦手中的铁片,老人的气势不知怎的就忽然变了,似乎站在两人面前的不再是那个垂垂老矣的人,更像是一座大山渊渟岳峙般站在那里。
老人只是缓慢抬起了握着铁片的手,宽大的衣袖微微下滑,露出了老人同样干瘪瘦削的手臂,甚至能看见晦暗的皮肤下缓慢流动的血管,随着脉搏的跳动,依稀可见那血管也跟着脉动着。
没有任何声响,老人举起手中的剑,如果那能算是剑的话,动作缓慢地刺穿了同一根竹子,只是出手比飞蓬略微低了一些。收剑,那薄铁片便重新回到了老人手中,被老人随意拎着,一个清晰的孔洞出现在了飞蓬刺穿的孔洞的下方。
一只母鸡溜达着走近竹林,全然不怕人在场,自顾自地寻找着林间、草地里的虫子,偶尔抬眼望去,只看见两个年轻人神情呆滞地站在那,却是一言不发。
母鸡不懂两个人在做什么,它只知道若是单论捕虫,那两个年轻人要学的还有好多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