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的嫩草先是三三两两地悄悄探出个头,用力嗅了嗅风里早已没了冬日的冷冽,于是一声招呼下,小伙伴们也都纷纷钻出了地面,迅速铺满了原野,山川田野马上变得绿油油的。
那远游的玄鸟也终于结束了旅程,日日衔着春泥布置自己的新家,空闲下来也不忘趁着休息的间隙,和屋舍的老朋友叽叽喳喳聊上几句,屋舍的主人也不忘分辨一下,今年来的是不是去年的老朋友。
勃勃生机的春日里,人们先不着急忙农活,春祭是每家每户顶顶重要的一件事儿。香烛、纸钱、祭品和酒,是春祭必不可少的。虽然是祭祀,大家却并不悲伤,每个家里管事地带着后辈儿孙,摆上祭品和酒,点燃香烛纸钱,袅袅青烟中,诉说着自血脉延续下来的亲情和思念,追忆祖辈的荣耀,诉说后辈的缅怀,自是不敢辱没了祖辈的名声,祈求祖宗的庇佑。他们的信仰纯粹而干净,务实而笃行,一步一个脚印,总要为后世子孙拼一个好的未来。
佟虎和石头不是朋友,友情这东西他俩压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但算不上朋友,甚至相看两厌。他夹菜,他就转桌;他倒酒,他就抢着喝;他睡觉打呼噜,他就放屁磨牙;他瞪眼,他就抡胳膊。
许阳看着互相被对方揍得鼻青脸肿的两个人,不忍直视地捂住双眼,谁能想到堂堂两个八品武夫竟然像两个泼皮一样揪头发扯衣服,没有一点高手的风范。
哦对了,这两个货还会术法,好歹你俩注意一下,术法对轰也算有点强者的颜面吧!哎,又来了,两个人倏地双双跳后一步,气沉丹田,“唾”的一声互相向对方吐了口口水,紧接着又手忙脚乱的闪避连连。
火烈自身后冒出头来,看见的就是许阳眼巴巴盯着自己的闺女,炽烈的眼神看起来却分外的猥琐,一股邪火撞上脑门叫嚷道:“呐呐呐,看什么看,再看打你眼!”原本面皮日益坚固的许阳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爹”火炜不满地扭头瞪了一眼娇嗔道。
火烈张张嘴还想分辩,一道悠扬的钟声打断了接下来的话,火炜许阳双双奔向学宫去了,徒留火烈在原地。火烈摸了摸光滑的下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有意思的小子。
刻有“格物”、“笃行”训诂的巨大山石前,林惊晚缓慢登上高台缓缓扫视过众人,瞬间鸦雀无声。满意地点了点头,无极大陆新的精英们无疑又将是一股新鲜的血液,再次令大陆这个巨人焕发勃勃生机。
学宫的考核内容很简单。大风城北去三千里,落日山脉妖兽暴动,尤其最近接连几起妖兽突进人类的领地伤人事件,使得帝国不得不高度关注。
根据巨人首领山的描述,哪怕在大风城破城之前的几千年里,也从来没有过妖兽袭击人类的事情,它们和人类始终井水不犯河水,保持着微妙的默契与平衡。可是最近由于落日山脉的异常,就连大陆其他王国也发现了各自毗邻的妖兽也明显躁动不安,导致这一切异变的诱因纷纷指向了极北的落日山脉。
学宫武道六品和术法五品的学员已经有能力面对危险的挑战,他们需要七人一队组队前往,前路未知,可能会死人,所以帝国会派出武王林惊晚和术法大师高行带队坐镇。
短暂的骚动声响起,年轻人个个面色激动。危险吗?热血的年轻人才不怕,他们急切地想要看看外边的世界,用自己的学宫所学书写一本属于自己的光辉书册,就像再娇嫩的花朵也会执着地追逐着太阳,哪怕直面风雨也有信心妖艳的绽放,全然不会想象冷雨凄风带来的未知。
王璧怀抱长剑阴冷着脸站在顾维身后,除了手中的剑,他不相信任何人,他不喜欢把命运寄托在别人手上的感觉,如果有需要,他自信他的剑可以解决任何问题。至于身边另外四个,庄妙可的追随和拥趸罢了,王璧向来是不屑去施舍哪怕多一分的关注的。
林惊晚和高行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全场,目光交会于许阳,互相对视一眼,神色了然双双收回了目光。
石头神色不耐地拍掉了佟虎伸过来的手掌,不情愿地掏出一锭银子交给了火炜,胖子才笑嘻嘻地也同样掏出同样大小的一锭银子交了出来,许阳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两个货又掐了起来,最后竟然打赌谁能猎杀妖兽更多。
本着互不相信的原则,赌资放在了双方都认可的中间人手里,未来大嫂可是他们心里光明伟正的存在,虽然还不敢光明正大喊出口。留下火炜掩嘴偷笑,挣钱太容易了。
柳氏姊妹忽然从人群中钻了过来,人手一只抓住火炜刚刚收好银子的两只手,柳扶风如迁莺出谷般的话语声叽叽喳喳响起:“炜姐姐,这次组队算上我俩可好?”边说边抓住火炜的右手摇个不停,看样子不答应绝对会给火炜摇出个肩周炎。柳鸣蝉则是红着脸低头不语,两只手却也是紧紧抓着火炜的另一只手不肯放松半分。冰雪聪明的两姊妹还是分得清大小王的。
许阳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哪怕算上柳氏姊妹,也才六个人,根本达不到组队要求,兀自思忖间,一个硕大的光头闯进了众人视线,接近一丈的身高瞬间给众人带来了一片阴凉。粗布麻衣包裹下裸露的两条手臂肌肉隆起,十根手指像是十个小棒槌一样肉嘟嘟地搓着手,圆圆的脸上带着憨憨的笑容,神态扭捏地看向许阳道:“我叫阿木,能不能带上我?”
阿木的到来让他周围自觉地空出了一大片空地,年轻的巨人局促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才再次开口:“落日山脉我很熟的,我的爷爷叫山。”
山。许阳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林惊晚,这才发现他的身边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个同样身材高大的巨人,正和林惊晚笑呵呵看过来。
许阳笑着转头看见年轻的巨人,修长干燥的手掌伸向对方,感觉自对方手掌传来的温度笑道:“欢迎你,我的朋友。”
纵使没了大风城的阻拦,春天的风也不愿吹过大风城以北,满目的断壁残垣似是仍在哭诉那场大战的惨烈,干枯发黄的野草不见一丝绿色,像是被那一战彻底剥夺了生机。
火炜布满尘土的靴子踩在一片砖石瓦砾间,偶尔发出细碎的石子滚落的声响,借着微薄的夕阳最后一丝光,七个人站在大风城旧址向北凝望,幽邃而灰暗的北方似乎有阵阵狼嚎响起。
头顶花环因为离开花枝太久而显得不再那么娇艳,火炜还是小心翼翼地正了正,星星般闪耀的双眼回望着许阳,“今天我们就在这里驻扎吧!”
“好。”许阳笑着答道,肯定且果决,看着娇俏的姑娘,似乎这一路行来的疲倦都消失好多。随手编织的花环却被姑娘视作珍宝,戴上花环的那一刻,笑声就似乎没有间断过。
许阳同样没有注意到,这一段旅程,他笑起来的时候比以往三年加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多。女为悦己者容,那悦己者自是愉悦,嗯,没毛病。
恋爱的酸臭让佟虎和石头掩面疾奔,不一会儿就在背风处找到一个还算平整的营地,巨大厚重的砖石拐角很好地挡住了夜风的侵扰。当阿木灵活地搓出一堆篝火的时候,所有人都小小震撼了一把。众人目瞪口呆中,阿木又用他那看上去粗壮有力的十指在篝火上绑好了支架,嘿嘿憨笑着又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罐子,瓮声瓮气道:“我去寻些水来。”
边陲的夜晚是宁静的。阿木坐在阴影里,宽厚的肩背就像是一堵墙,一个人对峙黑暗。骤然间,一股冷风袭来,阿木挥了挥手中的木棒,格开了自黑暗中射来的箭矢,面色凝重间,巨大的身躯缓缓站起来。
许阳出现在了阿木身边,凝视着黑暗。那一箭射破了黑暗,巨大的火光升起,许阳的心沉了下去。强大的意念让他不用看就知道,西北方三里之外,一队七人正默默潜行逐渐远去。
狼嚎愈发的清晰,数十双绿油油的眼睛凝视着火光升起的方向,巨大的火焰并不能让它们产生畏惧,反而将众人清晰的暴露出来。火光闪耀间,一股腥臭的气味散发出来。
“疾风狼,迅猛,嗜血。约莫百十只左右”阿木平静道:“火箭里加了疾风狼幼崽的血,它们是被引过来的。”
“有人不想我们走得太快。”石头举起黑色的葫芦,狠狠灌了口酒。
嗷呜,一声凄厉的嚎叫自远处山丘响起,一道体型巨大的黑色阴影若隐若现,狼群动了。
一阵腥臭传来,一头巨大的灰狼腾空而起直接咬向阿木的咽喉,阿木如山的身体不见摆动,一棒向着狼头砸下去。跃起在半空的灰狼不可思议地灵巧转身扑向了佟虎,与此同时,一股阴风袭向了阿木的后背。
狡猾的家伙,迅捷的速度。阿木甚至没有回头,挥出的木棒再次加速冲出,毫无意外地砸碎了正前方偷袭的第二只狼头,沉重的狼尸甚至没能让阿木的脚步停顿,直接奔向狼群。
许阳一拳砸倒了偷袭阿木后背的那头狼,凄厉的呜咽声中兀自意图扭头一口咬向许阳,许阳微微踱步,掉落地上的饿狼呜咽了两声便没了声息。
佟虎和石头早已经兴奋地追着阿木杀了出去,拳打脚踢间全然没有防守,只是片刻光景,腥臭刺鼻的狼血已经洒满了全身。两人却愈发地兴奋起来,一路傻了过去,全然不顾狼群聚集得越来越多。
柳鸣蝉一把红色巨剑舞动的虎虎生风,一头巨狼跃起飞扑,柳鸣蝉兴奋地举起长剑一个滑跪,锋利的剑锋硬生生剖开了巨狼的腹部,狼血带着花花绿绿的五脏抛洒了一身,小姑娘却愈发的兴奋了。大喝一声,平时连说话都会脸红的小姑娘此刻更像是一个屠夫,秀美的双眸竟然变得赤红。
柳扶风就像是一道影子飘在柳鸣蝉身边,趁着柳鸣蝉兴奋的间隙,狭长的近乎透明的剑身准确地刺穿狼眼,一侧刺入一侧刺出,只一击立刻收剑,继续飘在杀疯了般的柳鸣蝉身边。
火炜一条长鞭上下翻飞,所过之处带起血肉横飞,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倏然间,莫名的意念感知激发身体本能的预警,许阳飞速闪到火炜身边,紧紧抱着火炜一个翻滚躲开了急速的破风声。强大的神魂瞬间锁定了一道黑影,“死!”
咻的一道风刃射入火炜二人刚刚所在的位置,整齐的切口入土三分。如果切在人身上,绝对会要了性命
风刃没有按照设想击杀掉那个人类,警觉的白狼转身就要逃窜。狼王已经很小心了,却仍然无法抵挡一道针对灵魂的攻击,犹如一道重锤敲击在灵魂上,狼王健硕的身形忽地滚落在地,却只是一个踉跄,挣扎着站了起来。
两只狼耳边仍有血液不断涌出,白色巨狼仰天长啸,得到命令的群狼变得愈发的嗜血,一双绿油油的双眼在无尽的黑暗中闪烁,犹如地狱里生起的点点鬼火,不断向七人发起自杀式冲锋。
北方的一座矮山上,一道黑影似乎融入了夜色中,只有一双精光四射的双眼冷静地注视着远处的厮杀。许阳再次击飞一头巨狼,倏地心有所感,抬头便对上了那道黑影。
沉默了良久,黑影伸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转头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许阳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终于向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礼貌地竖起了一根中指。
狼群如同潮水一样席卷过草地,七个人就像是七座固执的礁石,每一头饿狼被击飞,就像溅起了一朵浪花。狼潮如惊涛骇浪,仿佛连绵不绝,就连空气中都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蓦地,柳扶风发出了一声惊呼,锋利的狼爪带走了小姑娘肩膀上的一块血肉,杀红眼的柳鸣蝉手中的巨剑瞬息即至,将那头巨狼一分为二,漫天泼洒的鲜血让人和狼都陷入了癫狂。
不能再拖下去了。许阳一连三拳击毙了三头狼,却也只是得了片刻的喘息。一声凄厉的呼哨响起,早就已经杀疯了的众人齐齐一震,迅速向许阳靠拢过来。
六个喘息粗重的人围成了一个圆,奋力抵挡着依旧悍不畏死的狼群的冲击。圆心的位置,许阳扯下脖颈间的黑色小葫芦攥在手心,缓慢闭上了双眼。
虚空中,丝丝大道法则垂坠,那是构成天地万物的本源之力,似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无数道颜色深浅不一的白色光晕夹杂其间,闪转跳跃,那是群狼的灵魂印记。
紧闭双眼的许阳努力将自己的神魂分化出无数道光线,每一缕光线对应连接的都是一团白色的光晕。最粗壮的那条分化出的光线没入葫芦中,却丝毫不见动静。
那可以灭杀神明的葫芦似是沉睡了一般。许阳小心翼翼地牵扯着无数道法则之力中的一道,那是充满肃杀的庚金之力,努力牵引着向葫芦靠近。虚空之中的法则之力就像水里的游鱼,许阳则是钓叟。
分化万千的神魂让此刻的许阳就像耄耋的老人一样动作迟缓,火炜看着闭目盘坐的许阳忽然颤抖了起来,脸上丝丝肌肉都在抖动,不由得一颗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忽然,众人耳中似乎响起了一声嗡鸣,所有人眼前的景象仿佛又那么一瞬间的停止。虚空中,以许阳为中心,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波纹泛起,迅速向四周扩散开来,犹如水中的涟漪泛开一般。
狼群如同被风吹倒的野草一般,一瞬间一层层倒了下去,嘴里挣扎着发出一声声含糊的呜咽声。不同的是,风止了,野草还会站起来,无数的群狼倒下去,却再也无法站起来。
逃得远远的白狼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嚎叫,那叫声不断在远山回响,更像是悲戚的哭泣。未曾倒下的群狼如潮水一样退去,一步步地注视着众人,最终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空气中只留下血液的腥气,久久不散。
众人顿时脱力齐齐倒下,却又几乎同时看向圈子里的许阳。两耳,两眼,两只鼻孔,一道道血迹仍在缓缓流出,整个人就像一根随时会熔化的蜡烛一样。
火炜紧握着许阳的手泫然欲泣,许阳的声音忽然响起,“这是我们学到的第一课,相比于群狼环伺,人心可能更险恶。”
一弯残月不知何时出现的,相比无极大陆,边陲的月似乎更加的冷一些。比月亮更冷的,是边陲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