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伴随着隔壁屋传出的呼噜声,李闻溪又做梦了。
梦里,很多早已被她忘却的上一世的记忆片断飞快地在她脑子里闪过,很多都是按时间线来,即将发生的事。
饥饿的百姓堆在城门口,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的那天.......
她躲在家里,将仅有的一口粥省给薛衔吃,薛丛理回来,像变戏法似的拿出几个杂面馒头的那天......
纪凌云带齐人马,出城剿匪的那天......
她被带进王府的那天......
她成亲的那天......
还有,她想起来了,上一世,她曾经遇到过项言瑾!
她猛地清醒,外面天还没亮,远处只传来零星几声鸡叫。
再次闭上眼,她努力回忆着......
像她这样的贫民,上一世自然不可能真直接与项言瑾有什么交集,只不过她饿着肚子走过漫漫长街时,旁边贵公子们在打架之余,砸的那一地酒肉实在太香,让她格外记忆深刻。
味觉是所有感觉里,留存得最久远的。
彼时她已经有两天时间没吃过一顿正经饭食了,每天只依靠一碗稀得能数清米粒的粥勉强保证不饿死。
淮安城最繁华的大街上一派死气沉沉,就连沿街的店铺也被阴沉的天气影响,变得灰扑扑的。
她的怀里搂着件半新不旧的兔毛大氅,目标是不远处的一家当铺。
这件大氅还是前几年添的,薛丛理有一次得了笔有钱人的大额打赏,直接买了回来送她。薛家父子还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旧衣,她何德何能,用得上如此珍贵的大氅?
她要薛丛理拿回去退了,买些米面,可薛丛理固执地不听。他说,公主已经十一岁了,是大孩子了,连件像样的大衣服都没有,是他的错。
记忆里她原本有一柜子比这要华丽名贵得多的外衣,但那又如何?她不是真小孩,生存都难的时候,谁会追求华而不实的穿戴之物?
可她说服不了薛丛理,在某些方面,这位士大夫简直迂腐得可以。不过同样感谢这份迂腐,让她于乱世之中,还有一个成人可以依靠。
她被冷风吹过时,冻得直打哆嗦,也打断了她的回忆。怀里倒是暖烘烘的,只可惜这件她都没舍得穿几次的好衣裳,很快就要再次不属于自己了。
几年了,每每生计艰难之时,她都会当掉这件华而不实的衣服,每次只要一有闲钱,薛丛理就会锲而不舍地再赎回来。
此次家无余粮,这件衣服又能当几个钱救急了,她加快了脚步。
前面不远处,就是德胜楼,正值饭点,内里饭菜香气顺风能飘出百余米,李闻溪深吸了一口气,五脏六腹都开始不停地造反尖叫,满满都是对食物的渴望。
她羡慕地望着一楼影影绰绰坐着的人们,直到几声冷嘲热讽从近旁传来。
“哟,这不是我们项百户嘛?这么急着走做甚?来来来,咱们进楼里再坐坐,哥们请客!”
她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强迫眼睛从酒楼转向不远处的几个少年。
四个衣着华贵的青年,其中一个被另外三个团团围住,脸色有些发青。
“别左顾右盼,你那两个亲兵和下仆都被我的仆从打发走了,呵呵。项百户,咱们练练吧,刚才在演武场上的可做不得数。”为首的高个男人说话了,一副找茬的模样。
“哼,手下败将!”中间的青年毫不示弱,想扒拉开拦着自己路的人,赶紧离开。
“着什么急啊,难道说离开了郑老头的视线,你就变成怂蛋了?”高个男人说话语气嘲讽拉满,周围他的同伙也都笑了,丝毫没给项百户留面子。
“让开!”中间的青年冷冷说道。
“我要是不让呢?你敢动手吗?呸,花拳绣腿就老实在家里绣花,非得出来装相,害得老子们还得陪你演戏,你以为你姓项了不起啊?”
“就是,你清高,你了不起,项家那么多子弟都上了前线,建功立业为国捐躯,结果你顶着这么个姓,占尽便宜,所有人都得让着你,凭什么啊?”
四人显然不满中间的青年许久了,一旦有人领头对他动了手,大家几乎同一时间一拥而上,开始拳打脚踢。
那青年一开始还能抵挡一二,后来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打倒在地,只能尽量收缩身体,勉强护住头胸。
“好了,别真把人打死了。”他们到底还是有分寸的,知道项言瑾背后的势力他们惹不起,小打小闹可以,真闹大了,谁都不好交差。
项言瑾从地上爬起来时,形容很是狼狈,流了很多鼻血,连前襟都染上大片,他看上去有些苍白无力,虚弱地坐在地上,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喂,你还真是个软脚虾啊!别装死,我们可没怎么着你。”高个青年显然有些害怕,不敢再动项言瑾,只把他刚从酒楼买来的酒菜一脚踢翻,又狠狠踩了几脚,这才带着人迅速离开了。
那酒菜的香味很快蔓延开来,原本几近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不知从何处蹿出几个蓬头垢面的乞丐,也顾不得被人踩过的饭食有多脏,抓起来就狼吞虎咽地连菜带沙土塞进嘴里。
不一会儿,地上连个菜叶子都没剩,乞丐做鸟兽散。
李闻溪压抑住自己也想冲过去抢食的冲动,连忙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等到她拿着当衣裳所得的几个钱,再原路返回时,项言瑾已经不在原地了,地上残留着的,除了菜汤酒水,还有一片不小的血迹。
乖乖,如果不是当时她就在现场,看得很真切,他仅仅是流了鼻血,肯定会怀疑有人在此地受了很重的伤。
啧啧,贵公子还真是羸弱,项家不是武将世家吗,怎么养出来的公子这么不禁打?
再次睁眼,天已经亮了,冬日里天亮得晚,李闻溪知道再不起,她就要迟到了。
最近几个月吃食上没被亏待,她的身材曲线已经隐隐有发育的趋势了,每次穿衣前,都得在胸部裹上一层,很是麻烦。
等她穿戴整齐,踱出卧室,就看到方士祺在院里练拳,他手上的绝对是真功夫,在他挥拳的同时几乎能听到破空声。
年约六旬的老者尚且有如此力道,相比之下,项言瑾那些还真可以算花拳绣腿。
啧,人都没了,自己还讲死人的是非,多少有些不地道了。
她匆匆吃过早饭,不理会方士祺满眼不赞同的注视,走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