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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孟女士认为,杨斯年是看了陶意的照片,对她一见钟情了,所以迫不及待回国。

毕竟,她对自己女儿的美貌一直很有自信。

不仅是美貌,她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的女儿,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那无论是在哪个行业,都能成为佼佼者。

或者,她又认为,杨斯年也可能是因为看上了孟氏集团的条件,才立马飞回了国,想要抓紧机会,抱住孟氏的大腿。

杨家的条件虽然也很不错,但比起孟氏集团,还是差了一些。

女人不能下嫁,这一点,孟佩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是......有些事,就连回忆,她都不愿意多回忆了。

她听见杨斯年低低的嗓音混着电流声漏出来,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说出来并不怕您笑话,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陶意了。只是那个时候,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迈出那一步。所以我一直都想当面和您说一声谢谢。谢谢您,愿意给我一个和她相亲的机会,让我能够靠近她。

也谢谢您,生下了她。”

话说到这里,杨斯年后退一步,郑重地向她鞠了一躬。

“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好到我无法用言语形容有关她的一切。我和您说这些,并不是想要说些花言巧语讨得您的欢心。正相反,我欢迎您随时考验我,我会用男人该有的担当和爱,去呵护她,去爱她。”

“她第一次赛车比赛,拿了第二名的好成绩,那个比赛,我就在现场,看了全程。”大概是怕孟女士不相信,他又继续说,“能在台下为她欢呼鼓掌,我感到十分快乐。后面的几年,我出于各种原因,并没能在她每一次比赛时,都有幸到达现场,但我见到了很多,很鲜活的她,我感到很幸福。”

孟佩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大概是女人的直觉,又或者是她经历了多年商场里面的尔虞我诈,现在听到杨斯年后面这些话,她总有一种他是在故意敲打她的错觉。

在赛场上的陶意鲜活,他是说现在的陶意,像个死人吗?

他是想借此机会,让她同意陶意继续去办那个什么没有前途的赛车俱乐部吗?

想都不要想!

“鲜活又有什么用?如果只靠鲜活活着,那我根本不会有今天这番成就,更别提将她抚养长大。”

“如果光靠鲜活活着,我们母女俩,早在二十几年前就流浪街头了。”

“陶意是我的女儿,她没有别的选择,成为孟氏集团的继承人,才是她应该走的路。”

“不管是谁,一味纵容她去搞什么不靠谱的赛车,那都是在害她,在助她走上一条不归路。”

“我不管你是无意还是有意提到的这些,我今天都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赛车,我是绝对不会让她再去碰的。年轻人,眼光不能太狭隘,不能只局限于眼前的这一切。如果你是真的喜欢她,真的想要为她好,那你更应该站在我的角度,多为她考虑。我是她的妈妈,我不会害她。”

门外,陶意握着门把手的指尖顿了顿。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丝微弱的月光,被走廊内一闪一闪的声控灯淹没在空气中。

陶意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里,仿佛只有这样,心底的伤痕才不会被揭开。

声控灯又一次明灭,将她投在墙上的影子割裂成忽长忽短的碎片。

孟女士最后那句“没有别的选择”,像根细针扎进耳膜——这是她从小到大听了无数遍的台词,从学钢琴到读经济,从穿高定礼服到参加名流晚宴,所有看似自由的“选择”,实际上都被她用“为你好”的金丝笼封装妥当。

从小到大,一直如此。甚至现在,她还是要如此。

走廊尽头传来保安巡逻的脚步声,皮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节奏,竟与她此刻紊乱的心跳诡异的重合。

手背上突然泛起一阵灼痛,竟然是她的眼泪。

眼泪的温度,竟然如此滚烫。

陶意在心底忍不住嘲笑自己。

简直就是个笑话,她想。

孟佩的冷笑隔着病房门继续传来:“我知道她有她的追求,有她的梦想,但是梦想”

她冷哼,“能换集团年度报表上的一串数字吗?”

声控灯又暗下去,陶意的影子在墙上缩成一团,像只被踩住翅膀的蝴蝶。

孟女士总爱用这种带着商业术语的比喻,仿佛她的人生必须换算成财务报表上的盈利曲线才算有价值。

她忽然想到,她刚回国的时候,有一阵子是在家里住的。

准确来说,是孟女士的家,不是她的家。

说来也很可笑,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竟然不能称作是她的家。

那阵子,她开回家里一辆她亲自组装过的赛车。

因为组装的成品依旧有些小瑕疵,陶意暂时将她放在地下车库里,打算买零件回来,再研究一番。

而有一些零件,是稀缺进口产品,要多等上一些时日才能拿到。

所以陶意在等待过程中,没有再开过那辆车,还贴心地给它盖上了防尘布。

一直等零件到了以后,陶意才揭开那层防尘布,本应该高高兴兴更换零件,然后开出去兜风的。

但引擎盖上明显的金属划痕,异常刺眼,刺痛着她,又似乎在警告着她。

警告她,这辈子她都不许再碰赛车。

那道划痕,陶意虽然没有实质证据,证明是孟女士故意划的。

但她们母女俩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陶意对孟女士的手笔,非常清楚。

除了她,还能有谁会这样做呢?

“我并非反对务实,”杨斯年的声音忽然沉下来,带着陶意从未听过的郑重,“我只是觉得,真正的爱不该是把玫瑰种在防弹玻璃罩里。您看陶意参加商业论坛时永远腰背挺直,可只有在赛道上,她才会有一个年轻人,该有的表情——她会因为比赛赢了而开怀大笑,也会因为输掉比赛崩溃大哭。不管是哪一个她,那都是最真实的她。

很抱歉,我知道我说这样的话,对您多少会有些不礼貌,您甚至也会认为我的教养配不上我爸妈这么多年来,对我的悉心栽培。但您怎么想我,都可以,我不介意。比起您对我的评价,陶意是否开心,于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声控灯再次亮起,竟带来了一丝暖意。

陶意看见自己投在门板上的影子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把手上的雕花——那是孟女士定制的款式,就像她坚持给女儿规划的人生,每个细节都精致得令人窒息。

这家医院,甚至都是孟女士投资的产业,京市虽然大,但孟女士的产业遍布各处,陶意哪怕有一天累了,想逃了,好像都没有地方逃。

可笑吗?

可笑吧。

但就算她想要嘲笑自己,那也不应该是在这种时候。

她了解孟女士,她在与人相处中,极其喜欢用绝对的上位者姿态,俯视其他人。

既是上位者,那必然无法接受别人对自己的质疑。

杨斯年这番话,在别人听起来或许没什么,但在这里,说是给他判个死刑都不为过。

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陶意为了避免事态恶化,在孟女士开口之前,及时推开了门。

“医生一会儿就过来了,您既然不舒服,还是多省省力气,和医生说吧。”陶意说道。

她掠过杨斯年,径直走向沙发处,抱起那一摞未批阅的文件,准备和孟女士告别:“集团的文件我回家看。您的秘书南希今晚会来陪床,我今晚需要回家收拾一些随身衣物,明天一早会带着必需物品和文件一起过来。今天您好好休息,我们夫妻二人就先走了。”

杨斯年今晚对孟女士说了这种话,孟女士心里的那座火山马上就要爆发了。

她并不是责怪杨斯年,也不会去责怪他。正相反,她在内心里很感激他。他的这番话,让她有一种久违的,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感觉。

他们明明是没有感情的夫妻,他却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很感激。

真的很感激。

但正如孟女士说的,梦想不能当饭吃一样,她的感激也并不想消减孟女士的怒火。

所以她要在孟女士对他发火以前,赶紧将他拉走。

病房门被推开的瞬间,孟佩的冷笑戛然而止,妆容精致的脸庞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她盯着陶意抱在怀里的文件,指尖轻轻叩击着床头的镀金栏杆,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夫妻二人?”孟佩挑眉,目光在陶意和杨斯年之间游移,“我倒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这么恩爱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刺,却又裹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试探。

陶意垂眸避开母亲的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缘:“妈,时候不早了。”

她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刻板,像是提前演练过无数次的商业话术。

杨斯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经过孟佩床边时,忽然停住脚步。

他垂首看向床头那束被精心修剪过的白玫瑰——每一片花瓣都完美得如同标本,没有半丝瑕疵。“伯母,”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明天我会带她去挑些您喜欢的花,亲自带给您,就当是今日失礼的赔礼。但我不认为我的话,有哪里不对。”

孟佩的眼神瞬间冷下来,如同被触碰了逆鳞的猛兽。

陶意却在这时忽然转身,不着痕迹地挡在杨斯年身前:“南希应该快到了,我们就先走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催促,尾音却微微发颤,像是害怕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紧接着,她拉起杨斯年的手,像逃命一般,拼命往外走。

走廊里的声控灯又开始明灭不定,陶意的影子在墙上碎成一片斑驳。她走得很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慌乱,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才终于像是卸下了某种重担,整个人微微晃了晃。

“对不起。”杨斯年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几分沙哑的歉意,“我不该在伯母面前说那些话。”

陶意抬头看他,男人的侧脸在电梯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眉骨处投下一片阴影,却让那双眼睛显得愈发明亮。她忽然想起刚才在病房里,他说“玫瑰不该种在防弹玻璃罩里”时的神情——那样认真,那样执着,像是要把她藏在心底多年的月光都捧到阳光下。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她轻声开口,指尖慢慢蜷起,又缓缓松开,“你没必要卷入这些……”

“我愿意。”杨斯年打断她,语气坚定得近乎固执,“陶意,你应该知道,我从来都不是局外人。”

电梯“叮”的一声停下,金属门缓缓打开。深夜的医院走廊寂静得像是深海,只有远处护士站偶尔传来的键盘声,如同某种遥远的潮汐。陶意迈出电梯的脚步忽然顿住,她看着走廊尽头那扇半开的窗户,夜风卷着几片梧桐叶吹进来,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颤意,“你明明……可以不用这样的。”

杨斯年笑了,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淡淡的茧——那是常年握方向盘留下的痕迹。“因为我喜欢的,”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是那个在赛道上会哭会笑的陶意,不是孟氏集团的继承人。”

夜风忽然卷着更多落叶吹进来,陶意看着他眼中倒映的自己,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烫。

“我们回家吧。”她轻声说,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相扣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穿过全身。

医院外的夜空中缀着几颗稀疏的星,杨斯年将车开出地下车库时,陶意忽然看见后视镜里,南希正匆匆走进医院大门,怀里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和她刚才抱出病房的那摞,高度不分上下。

“她不会轻易放弃的。”陶意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杨斯年的手背,“明天开始,可能会有很多麻烦。”

杨斯年腾出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那就让麻烦来得更晚一些吧。”

他说这话时,忽然转动方向盘,车子偏离了回家的路线,朝着城市边缘的方向驶去。

“去哪?”陶意挑眉。

“带你去看一样东西。”杨斯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神秘,“不过可能要开很久的车。要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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