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被战红缨暴烈的戟风卷起,如无数条细小的狂龙,盘旋着、嘶吼着,在她身周搅起一片浑浊的风暴。那杆沉重的方天画戟在她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化作一片撕裂空气的赤色雷霆,每一次劈砸、每一次横扫,都带着开山断岳般的蛮横气势,要将眼前这始终淡然的身影彻底粉碎。
风暴的中心,却是绝对的静止。
萧遥的身形在戟影风暴中飘忽不定,像一片不受力的羽毛,又像一道流动的烟。狂猛无匹的戟锋每每看似就要触及他的衣角,却总在最后一刹那被他随意拂动的衣袖轻轻带偏。那衣袖柔软如云,拂过之处却蕴藏着难以言喻的柔韧与力量,仿佛无形的流水,轻而易举地将足以崩碎巨石的刚猛力道导入脚下的大地,又或消弭于无形的空气。
“呼——!”又是一戟裂空而至,带着战红缨全部的力量与速度,直取萧红缨腰腹。这一戟,快若流星,狠如毒蟒,已是她此刻精气神的巅峰凝聚!
萧遥甚至没有完全转身。他只是脚下微错,身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滑半步,那致命的戟尖便贴着他的衣襟狠狠砸落。“嘭!”地面炸开一个浅坑,碎石激射。就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微妙间隙,他平淡的声音穿透了戟风的呼啸,清晰地送入战红缨耳中:
“力过七分,留三分转圜。”
七个字,平平淡淡,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战红缨因狂攻而略显混沌的脑海!
力过七分,留三分转圜?
她前冲的势子猛地一滞,身体因强行收力而微微晃动,脚下的沙尘被踩得四溅。那双原本被炽热战意烧得通红的眸子,此刻却爆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光芒——是惊愕,是恍然,更是一种近乎饥渴的明悟之光!仿佛长久蒙蔽的窗户被骤然推开,窥见了从未见过的风景。
没有片刻的犹豫,甚至来不及去细想萧遥话中的深意,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她的思维做出了反应。体内奔腾汹涌、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暴元力,被一股骤然生出的意念强行约束、导引!那原本一往无前、不留余地的劈砸之势,在戟锋即将触及地面的瞬间,硬生生被一股新生的柔劲牵引着,画出一个微小却流畅至极的圆弧!
“嗡——!”
沉重的戟身发出一声沉闷的颤鸣。借着那圆弧牵引带起的离心之力,还有地面反震的力道,战红缨的身体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托起,脚尖离地,整个人顺着戟势,异常灵巧地旋了半圈!那沉重的方天画戟,仿佛在这一刻活了过来,不再是单纯依靠蛮力挥舞的凶器,而是化作了她身体延伸的一部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刚柔并济的韵律!
戟锋借着旋转之势,由下而上,斜斜撩起,角度刁钻,速度更快!不再是纯粹依靠蛮力的劈砍,而是融合了牵引、旋转、借力的巧劲!这一撩,力量或许稍逊于方才的全力劈砸,但轨迹更加莫测,后续的变化空间骤然开阔了数倍!
“咦?”
一直退在远处观战的凌清雪,口中发出一声极轻的讶异。她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微微睁大,清晰地捕捉到了战红缨身上那股骤然出现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息波动。那种从极致的刚猛中突然生出的圆融流转之意,绝非伪装,而是真正的、源自战斗本能的蜕变!
白灵儿更是忍不住捂住了小嘴,大眼睛里充满了惊奇。她虽然不通高深武理,但也本能地感觉到,那个刚才还像头蛮牛般只知道猛冲猛打的战红缨,突然之间,动作里好像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活”气!
面对这脱胎换骨般的一戟,萧遥依旧只是侧身。这一次,他拂出的衣袖似乎带上了一丝更凝练的意味,不再是纯粹的卸力,更像是在引导。衣袖边缘精准地搭上戟锋侧面,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力量瞬间透过戟杆传递过去。
战红缨只觉得手中沉重的大戟猛地一轻,戟锋撩起的轨迹被一股外力巧妙地向上、向外一带,那股沛然柔力并非硬抗,而是顺着她戟势的流向轻轻加了一把劲,将她整个人连同大戟都带得向上、向外飘了出去。她双脚离地,身体不由自主地在空中翻腾了小半圈,才踉跄落地,蹬蹬蹬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她拄着戟,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早已浸透红衣,紧贴在起伏的曲线上。然而,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两团燃烧的星辰,死死盯着萧遥,里面没有半分挫败,只有无穷无尽的兴奋和刚刚捕捉到新天地的灼热!
“再来!”一声嘶哑却充满力量的呐喊再次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她甚至没有试图去调匀呼吸,只是将戟尾重重一顿地面,身体再次如离弦之箭般射出!
这一次,她的攻势彻底变了。
戟,依旧是那杆沉重、刚猛、象征着力量与破坏的方天画戟。但握戟的人,却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灵魂。她的步伐不再仅仅是直线突进,而是融入了细小的转折与跳跃,如同在沙地上跳起一支充满力量的战舞。每一次踏步,脚掌落地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并非单纯地蹬地发力,而是带着一种微妙的碾转,将力量自大地汲取,又通过腰身的拧转发送出去,最终灌注于那舞动的戟锋之上。
“呼——嗤——!”
戟风呼啸依旧,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已截然不同。不再是单纯追求速度和力量极限的狂轰滥炸,而是在刚猛之中,悄然注入了“引”、“带”、“粘”、“转”的巧劲。劈砍时,轨迹不再是笔直的死亡线条,而是带着微小的弧度,仿佛在空气中犁开柔韧的阻力;横扫时,不再是一味的蛮横,而是如巨蟒翻身,蕴含着螺旋的绞缠之力;直刺时,更是多了几分飘忽不定的震颤,如同毒蛇吐信,随时可以变向。
她仿佛进入了一种奇特的战斗状态。萧遥那平淡的点拨,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无形的种子,在她这具天生为战斗而生的躯体里疯狂地生根、发芽。每一次被萧遥轻易化解的失败,每一次被对方衣袖拂开时的力道感受,都成了她最好的养分。
破绽在被点破的瞬间,身体已本能地开始调整、修正。那些曾经被忽略的、属于兵器本身特性的细微变化,那些被狂暴力量掩盖的、源于自身筋骨肌肉发力的微妙节奏,此刻都无比清晰地映照在她沸腾的意识之中。她不再是被动地挨打和承受指点,而是在每一次碰撞、每一次失败中,主动地汲取、拆解、重构自己的战斗方式!
“下盘虚浮。”萧遥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却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再次切中她动作转换间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战红缨眼中精光爆射!几乎是声音入耳的同时,她正因一次迅猛回旋劈砍而微微抬起的右脚,猛地向下沉坠!脚掌不再是轻点地面借力,而是如同巨象踏地,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跺下!
“轰!”
脚下坚实的青石板应声而碎!蛛网般的裂纹以她的脚掌为中心,瞬间蔓延开尺余!碎裂的石块在巨大的力量冲击下崩飞四溅!一股沛然雄浑的力量自大地深处被她这一踏强行攫取,顺着她沉坠的腿、拧转的腰,如火山岩浆般轰然爆发,瞬间灌注于双臂!
“呜——!”
方天画戟发出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低鸣,仿佛不堪重负!戟锋撕裂空气,带起的已不是尖锐的呼啸,而是一种沉重、粘稠、仿佛能碾碎空间的恐怖音爆!戟身周围,被狂暴力量卷起的沙尘不再是松散飞扬,而是在那沛然力场的裹挟下,瞬间凝聚、压缩!无数的沙粒高速旋转、摩擦,竟在戟刃前方尺许之处,凝聚成一道数尺长、凝若实质、隐隐闪烁着土黄色光芒的尖锐沙枪!沙枪的尖端,直指萧遥胸膛,带着洞穿山岳的毁灭气息!
这一戟,力量狂暴依旧,却因那大地之力与沙尘凝聚的异象,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凝练!速度或许比巅峰时稍慢一线,但那凝聚的沙枪,却将攻击的破坏力与笼罩范围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凌清雪瞳孔骤然收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沙枪之中蕴含的恐怖穿刺力与土行元力的厚重气息,这绝非简单的蛮力所能达到!这战红缨,竟能在战斗中引动环境之力,初步凝聚出近乎罡气的攻击雏形?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招式进步,而是触摸到了力量本质运用的边缘!
白灵儿更是“呀”地惊呼出声,小脸煞白,下意识地抓紧了凌清雪的衣袖,仿佛被那沙枪的恐怖威势吓住了。
面对这石破天惊、凝聚沙尘为枪的狂暴一击,一直淡然如水的萧遥,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涟漪。那并非惊讶,更像是一种……终于看到璞玉初露微光的、纯粹的欣赏。
他不再仅仅依靠身法闪避或衣袖格挡。
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第一次抬了起来。动作依旧从容不迫,甚至带着几分慵懒的意味。五指修长,看似随意地在身前虚虚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但随着他指尖的划动,身前尺许之地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无比!光线似乎都发生了细微的扭曲,仿佛一层无形的、高度凝练的气墙凭空生成!
“嗤——轰!”
凝练的沙尘之枪狠狠撞在这无形的气墙之上!
刺耳的摩擦撕裂声瞬间爆发!高速旋转的沙粒与高度压缩的空气剧烈摩擦,迸溅出无数细小的火星!那凝若实质的沙枪,如同撞上了万载玄冰的钻头,尖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溃散!沙尘四溅,如同下了一场土黄色的暴雨!
然而,沙枪蕴含的恐怖冲击力并未完全消失!整个凝实的沙尘结构虽在瓦解,那股沛然莫御的冲击动能,却依旧透过溃散的沙尘,狠狠轰击在那无形的气墙之上!
嗡!
一声低沉到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闷响震荡开来。萧遥身前那无形的气墙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荡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透明的涟漪!他身上的青衫被这股冲击波震得向后猎猎飞扬,脚下纹丝不动,但那双云履所踏之处,周围的细小沙砾却如同被无形之手拂过,瞬间被排开一个极其规整的圆形。
气墙终究未被击破。当最后一缕凝实的沙尘溃散殆尽,那股狂暴的冲击力也终于消弭无形。萧遥左手虚划的姿态不变,甚至那根抬起的手指都没有丝毫颤抖。他目光落在微微喘息、却眼神亮得吓人的战红缨身上,淡淡地吐出四个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悟性尚可。”
这四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尚可?”战红缨猛地抬头,汗水顺着她英气的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碎石沙砾中。她非但没有因这近乎碾压的评价而气馁,眼中那团火焰反而“轰”地一下,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疯狂!
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力量感,伴随着那“悟性尚可”四个字的刺激,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她体内轰然爆发!那不是真元暴涨,而是意志与战意燃烧到极致,对自身潜能近乎压榨般的极致催动!
“哈啊——!”
一声长啸,穿云裂石!啸声中充满了不屈、兴奋,以及要将眼前这座高山彻底掀翻的狂野意志!
她双脚再次重重踏地!
“轰!轰!”这一次,落脚点不再是完整的石板,而是之前被她踏碎的龟裂地带。巨大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宣泄而下,那些布满裂纹的青石板再也无法承受,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轰然爆碎!无数大小不一的碎石块被狂暴的力量震得冲天而起,又在她身周那无形的力场牵引下,如同被卷入漩涡,急速旋转!
她整个人仿佛化身为一尊从大地深处挣脱束缚的狂战神只!赤红的战袍在激荡的碎石与沙尘风暴中狂舞,猎猎作响。周身的气势如同决堤的洪流,节节攀升,冲破了一个又一个无形的界限!那杆方天画戟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震颤,戟刃之上,那原本只是隐隐闪烁的赤红色微光,骤然变得明亮、炽热!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冰冷的金属内部流淌、燃烧!
空气被她攀升到顶点的气势压迫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温度急剧升高,视野都因为这灼热的气浪而微微扭曲!
“再来!!!”
战红缨的嘶吼声已经带上了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却蕴含着足以令鬼神辟易的决绝!她无视了脚下崩碎的地面,无视了虎口因过度发力而崩裂渗出的鲜血,更无视了体内经脉因超负荷运转传来的阵阵刺痛!她的眼中,只有那个始终淡然的身影!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战斗本身!
方天画戟化作一道燃烧的赤色雷霆,带着崩碎大地、引燃空气的毁灭之势,朝着萧遥,悍然劈落!这一戟,凝聚了她此刻所能达到的巅峰——力量、技巧、意志、以及那刚刚萌芽的、引动环境元力的粗浅领悟!戟锋所过之处,空气被彻底点燃,留下一道短暂却刺目的赤红轨迹!
凌清雪和白灵儿早已屏住了呼吸。凌清雪指尖微凉,体内真元下意识地流转起来,做好了随时出手的戒备。白灵儿更是小脸紧绷,连惊呼都忘了发出,大眼睛里只剩下那一道焚尽一切的赤红戟芒!
面对这燃烧生命般的一击,萧遥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欣赏终于沉淀下来,化为一丝极淡的郑重。他依旧没有后退半步,但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第一次缓缓抬起,五指虚握成拳。拳锋之上,没有耀眼的光芒,却仿佛凝聚了整片天地的重量,空间都隐隐向其坍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