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均第二天耷拉着一张脸去工地做暗访。
他想着,所谓的快餐车,肯定就是个破推车,拉点饭过来摆摊。
旁边的环境估计脏乱差,说不定污水横流,苍蝇乱飞。
皱着眉到了工地前面,眼前的场景却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不仅完全没有脏乱差的问题,反倒比周围还要干净一些。
所有人都有序地排着队,凌均也排在了队伍后面。
很快他身后就又排上了两个带眼镜的中年人。
看上去似乎是工地的工程师。
凌均想着,那就先聊聊,打听一下。
“同志,”他挂上个职业微笑,“我想问一下,这个餐车出摊多久了?”
“有没有出过什么问题?”
“比如人吃了闹肚子,或者吃出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老李一听这话,立刻警惕了起来,他板起面孔,“同志,你要是不买饭,就不要占用队伍,浪费别人的时间。”
“小林在这卖了这么久的饭,从来没出过卫生和安全的问题,我劝你不要动歪心思,搞什么小动作!”
说完他还盯着凌均的手和口袋来回看。
这人不会是要往小林的饭菜里扔虫子,然后栽赃陷害吧?
要是把这口家乡菜给整没了,整个工地都得跟他急。
凌均看出了他戒备的态度,诚恳的解释,“同志,我不来搞小动作的,我是记者,来暗访的。”
食客维护程度让凌均对小餐车的态度又转变了一些。
他有些好奇的询问,“同志,那您觉得,这样的小摊贩,如果被当做标杆典型,和你们这些大企业一起刊载在市级日报上,对社会主义建设有帮助吗?”
问题听着很客观,但字里行间还是充斥着高高在上的态度。
仿佛林萋萋的餐车,不配上他们的报纸。
老刘听着就不大开心,在后面上纲上线,“小同志,那你觉得我们对社会主义建设有帮助吗?”
“那是当然!”凌均赶紧回答,“您们都是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的优秀同志。”
建筑工程师在这个年代可是很受人尊重的职业。
“那她精心帮我们准备伙食,为我们做好后勤工作,怎么不算对社会主义建设有帮助呢?”
老刘推推眼镜,“你们年轻同志呀,眼睛总是看得太高,调子定得太大。”
“吃饭,穿衣这些小事,才是民生根本。”
“不管地位多高,贡献多大,人都是要吃饭的。”
“能让别人吃得好,吃得舒心,这又怎么不算一件大事呢?”
“人家小林,年龄不大,却靠着自己的双手和头脑,解决了这么多人的大事,难道还配不上你们的报纸?”
这话把凌均说沉默了。
他家世好,自身也优秀,又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
之前采访的对象都是钢铁,电器,军工制造这些大产业,一路被捧惯了。
对街头小餐车这种,确实看不上。
但经过老刘这几句话,又将他点醒了。
既然是个体民营经济,必然是从细微之处着手的。
能将最普通的事情做得比别人好,这就已经相当厉害了。
可自己在没有调查的情况下,就对这位林老板抱有如此大的成见。
想到这里,凌均觉得有些愧疚和难堪。
等队伍排到他的时候,他都心虚的不敢去看林萋萋那双杏眼。
“同志,你想吃点什么?”
林萋萋见面前这人有点眼生,以为是新顾客,还特地弯起眼睛,笑着问他。
那双笑眼看的凌均心脏‘咚咚’直跳,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甚至忘记了回话。
之前也没人告诉他,这位林同志的眼睛这么好看呀。
“同志?”
“同志?”
林萋萋喊了三遍,他都没反应过来
还后面的老李看不下去,用手推了他一把,“哎,这位小同志,你要是不买饭的话,就别耽误大家时间。”
“哦,买,我买的。”凌均回过神来,红着耳尖,垂着眼,没敢继续直视林萋萋,低声问,“同志,你这饭,怎么卖?”
老李惦记着餐车上最后一个大鸡腿,“小同志看招牌,上面都写着呢!”
凌均抬头看了一眼,明码标价,价格也算合理。
他既然来了,自然都得尝尝。
“那我就要一份基础盒饭,其余的菜都加一份吧。”
林萋萋特地给他取了一个空饭盒,装了满满两饭盒才装下。
拿了饭,他也不走,“同志我不是工地上的,在你这里吃可以吗?”
林萋萋给他取出一副筷子,“当然可以,但是我这里没有桌椅,可能得站着吃了。”
“没关系。”凌均的视线落在饭盒里那个卤得油亮的大鸡腿上。
他接过筷子,端盒饭站到后面去就啃上了。
鸡腿虽然大,但很入味,而且肉质鲜嫩,一点都不柴。
卤料的味道很香,浸透了每一丝鸡肉,鸡皮油滑软糯,等卤味都散了之后,还有一丝丝香辣解腻。
第一口下去他眼睛就睁大了,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立刻就想再来一口。
别说是他们单位的食堂,就是国营饭店的口味,比这个快餐车也要差上一些的。
难怪队排得这么长。
老李看他吃得这么香,简直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这人,那个鸡腿现在应该是自己的。
他忍不住就给林萋萋倒了个小话,“小林,刚才那人一直打听你,你可留意一点。”
老刘也探身出来,“他说自己是来暗访的,还觉得你的快餐车不配上他们的报纸。”
林萋萋想起简玉书之前的安排,一下就明白了凌均的身份。
看不起她的餐车,那现在怎么蹲在路边吃得毫无形象,头都不抬。
林萋萋轻轻皱皱鼻子,懒得理他。
两饭盒饭菜很快就被凌均干完了,速度连他自己都诧异。
他甚至还想再带两盒回去,下午吃。
现在买饭的队伍已经散了,凌均凑过去,“同志,还有饭吗?”
“你这饭盒能不能带走?”
“我想再买一份。”
林萋萋刚摘了口罩透气,回过头来看他,“饭还有点,但是不卖了。”
“如果觉得小餐车不好,不卫生,还是建议去国营饭店吃。”
“要是同志吃得不开心了,我可赔不起。”
她的杏眼因为有些生气睁得更圆了一点,鼻头微皱,饱满的嘴唇轻轻抿着。
看上去像一只愤怒的动物幼崽,没什么攻击性,但又在人心上挠了一下。
凌均感觉自己刚刚才平静的心跳,又剧烈地加速起来。
在激烈的心跳声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