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勋的懒散姿态骤然僵住。他刚直起身子,肋间的伤就撕扯着疼起来,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张起灵眸色一沉,修长的身形倏忽逼近,骨节分明的手已然探向陆建勋的衣襟。
陆建勋瞳孔微缩,本能地就要闪身躲避。
“别动。”
清冷的嗓音裹挟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张起灵另一只手已然扣住他的肩头,力道拿捏得极准,既让他挣脱不得,又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所有伤处。
陆建勋只觉一股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待要挣扎,整个人已被牢牢禁锢在那方寸之间。
张起灵的手指正挑开他染血的衣领,指尖温度透过布料传来,激得他浑身一颤。
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近在咫尺,墨色瞳孔里翻涌着他读不懂的情绪。
“疼?”
陆建勋下意识地摇头,乌黑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迟疑着点了点头,若有双兔耳,此刻怕是要不安地抖个不停。
张起灵指尖微滞。
恍惚间,他眼前掠过一对毛茸茸的狐耳,还有个看不清面容的孩童身影。
记忆碎得像被暴力撕扯的帛画,高大的背影挡在前方,幼小的身躯又护在身前。
他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把冰凉的雪。
“你是谁。”
张起灵无意识地收紧手指,陆建勋吃痛的抽气声将他惊醒。眼前仍是那张苍白的脸,可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却怎么都抓不住。
你到底是谁?
我忘记的人,是谁?
这个念头像柄钝刀,缓慢地锉着他的神经,不安、焦躁、被困于原地的野兽迷茫、难以前行。
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少年起,某种深埋血脉中的桎梏就开始松动、失控…看着他与旁人谈笑,依恋、撒娇,视线流连于他人,每一次触碰,每一句笑语,都像钝刀在神经上来回磨蹭。
一种陌生的焦灼在血脉里横冲直撞,像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疯狂撕咬着栅栏。
他应该记得什么,某个重要到刻进骨髓的约定,某个绝不能弄丢的人。
可记忆如同掌中沙,越是用力攥紧,流失得越快。
他本该是沉稳的族长,是张家最锋利的刀,可此刻却像个迷途的凶兽,既想将人撕碎吞吃入腹,又渴望把对方小心翼翼地圈在怀里。这种矛盾的撕扯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不断闪过零碎的画面:
雪地里伸来的小手,染血的粉色发带,还有那句飘散在风里的......
“张映诺……”
是谁的声音?
…
不管是谁,都不要…丢下我…
…
“张起灵!”
清冽的嗓音将他从混沌中拽回。
少年此刻被他禁锢在围栏与胸膛之间,纤瘦的腰身正被他掌心牢牢扣住。
再近一寸,就能尝到那截脖颈上跳动的脉搏,像极了狩猎者叼住猎物命脉的姿态。
陆建勋突然捏住他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地迫他抬头。
那双惯常含笑的眸子此刻凝着寒霜,带着审视的锐利在他脸上逡巡。
不是少年人的恼怒,而是某种更冰冷的、近乎机器般的诊断。
张起灵任由他动作,目光却寸寸描摹过对方微蹙的眉尖。
少年温热的指腹擦过他下颌时,那些暴戾的情绪忽然褪去,只余下记忆里相似的触感。
老板眉毛紧皱,这个麻烦的小鬼,怕不是出了问题,可他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你记得。”
不是疑问,是断定。
老板的手指在空中微微一滞。
果然是……麻烦的小鬼。
他松开钳制张起灵下巴的手,目光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停留,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张起灵凝视着这双眼睛,试图穿透那层浮动的光影,看清他。
可清澈的瞳孔里只倒映出他自己紧绷的面容。
忽然,少年踮起脚尖。温热的额头毫无预兆地贴上来,他在试探他有没有发烧。
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错间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张起灵呼吸骤停,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血色。
他本能地后退半步,后背却撞上廊柱。
陆建勋顺势逼近,猎人与猎物的位置瞬间颠倒。
“松手。”
带着笑意的命令。
张起灵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握住他的腰。
他瞬间松开。
少年却已退到围栏边,懒洋洋地倚着雕花栏杆,顺手捞起那杯没喝完的“酒”。
张起灵忽然怔住,额间残留的温度烫得反常。
他猛地抬眼,正捕捉到陆建勋仰头饮酒时,脖颈处不自然的潮红。
陆建勋正仰头啜饮,杯沿将将触到唇畔,腕子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
“干什么?”陆建勋挑眉,眼底闪过一丝恼意。
“你在发烧。”张起灵声音沉得能拧出水来,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对方发烫的腕脉。
少年嗤笑一声,执拗地举杯欲饮。
暗红的汁液在琉璃盏中摇晃,在杯壁留下缠绵的痕迹。
张起灵的视线死死咬住那抹晃动的艳色,突然劈手夺过。
仰颈,饮尽。
预想中的辛辣没有出现,舌尖漫开的竟是清甜的果香。张起灵罕见地怔住了
“那是葡萄汁……”陆建勋干巴巴的说,耳尖却烫起来。
不能喝酒,用葡萄汁装逼一下……而已。
这个念头刚闪过,眼前忽然天旋地转。后知后觉的灼热从骨髓里烧出来,烫得他指尖发麻。身子一歪,正好跌进一个带着清冷的怀抱。
“小哥......”他仰起头,视线里张起灵的轮廓在光影下模糊成重影,“我好像......有点烫?”
这话一出口,他直接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