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被耍了。
苦涩在舌尖蔓延,本该暴怒的他,却在看见少年得意洋洋的笑容时,胸口莫名发胀。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扣住了那只纤细的手腕。
骨头这么细,居然能杀人,能举枪拿刀,甚至和外面那群疯子赌命。
是只不乖的兔子。
危险的兔子。
陆建勋笑容骤敛,在陈皮触碰的瞬间反手一拧,利落地将人钳制在身前。手臂横锁咽喉的力道恰到好处,既让人挣脱不得,又不会真的伤着。
陈皮下意识挣扎,却闻到少年衣领间若有似无的冷香。
“嘘。”陆建勋突然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廓。少年凝神听着舱外的脚步声,忽然轻笑出声,下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肩:“陈皮,外面那些人你杀多少,我就给你多少...”他变戏法似的摸出几枚的银元,“一百文,杀一人?”
铜钱叮当作响,映着少年狡黠的眉眼。陈皮突然觉得,比起钱,他更想咬断这只坏兔子的喉咙……或者,被这只兔子咬断喉咙也不错。
“我怕你给不起。”陈皮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干涩。
陆建勋闻言松开钳制,骄傲地扬起下巴,月光在他瓷白的肌肤上镀了层银边:“你太小瞧我了。”少年指尖夹着枚银元转了个漂亮的弧光,“知道我是谁吗?我的钱够买下整个长沙城!”
陈皮转过身,狼一般的目光死死锁住眼前人。他伸手接过那枚还带着体温的银元,指腹在少年掌心若有似无地蹭过:“行。”
陆建勋正欲交代计划,却见陈皮已经猛地踹开舱门冲了出去。外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刀光剑影间还夹杂着骨头断裂的脆响。
陆建勋呆立在原地,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疯子,连杀人价都不谈就直接动手?
太虎了。
陆建勋抽出短刀冲了出去,只见陈皮赤手空拳在人群中厮杀,拳拳到肉,招招见血。一个壮汉举刀从背后偷袭,陈皮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肘,直接把人下巴打脱臼了。
“这疯子...”陆建勋眼角抽了抽,瞅准空隙一个箭步冲上前,刀背敲晕两个拦路的,一把拽住陈皮染血的衣领就往船舱下层拖。
“你他爹的属狗的吗?!”陆建勋气得声音都变了调,边跑边骂,“连个计划都没有就硬刚!现在全船的人都惊动了!”
陈皮被拽得一个踉跄,甩开他的手怒吼:“你他娘的讲不讲理!”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指着身后横七竖八倒下的七八个人,“老子给你杀了这么多,你还骂我?!”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在楼梯口,突然同时听到上层甲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陆建勋一把捂住陈皮的嘴,拖着他闪进旁边的货舱。
黑暗中,两人紧贴着躲在木箱后,能清晰地听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声。
探照灯晃过,照亮两人的脸,陆建勋回过头,目光扫过那一箱箱集装箱,当即上前用军刀割开,上面的脚步凌乱,而他的手很稳。
“这是什么?”陈皮忽然出声问道。
陆建勋神情冰冷,看着箱子上面那个日本的标志,低声开口,“水湟给日本人运送军火。”
少年忽然歪头笑了,月光在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碎成危险的星子。陈皮下意识后退半步。
“你猜水湟背后是谁?”陆建勋随手抓起几个炸药包塞进陈皮怀里,“左谦之?张启山?军方和江湖势力都要掺上一脚。”他指尖在炸药引线上轻轻一绕,“这次可要玩脱了。”
陈皮皱眉:“你和他们有仇?”
“兔子急了会咬人,老狼临死也要拉垫背的。“陆建勋继续拆箱,“这军火要运到日本人手中,你说这长沙会怎样?张启山在水湟的势力捅上去…”他突然转身,炸药的引线缠在指间晃啊晃,“你说他的官,还坐得稳吗?”
“不扒层皮,都算轻的了。”陈皮皱紧眉头,“你要做什么?”
陆建勋头也不抬,将军刀插回靴筒:“帮我拖住上面的人。”
“长沙城你动不得!”陈皮一把按住他的肩。
少年突然抡起斧头,寒光闪过,船身”味嚓”裂开一道狰狞的缺口。江水顿时喷涌而入,他顺势踹翻所有炸药箱,黑漆漆的炸药在浑浊的江水中载浮载沉。
“你在帮张启山?“陈皮更加不解。
陆建勋抹了把脸上的水渍,笑得意味深长:“长沙是长沙,张启山是张启山,这件事,被上级知晓,他还会被惩罚的,尤其是……他今晚出现在湘江码头,脱不了干系。”
陈皮忽然意识到他在做局,这些都是他故意的,他早就知道这船上面有什么,所以才会没有反抗的上船,才会喝下他们的酒,差点……
胸口莫名其妙涌来一股气,他直接上前一把捏住他,“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想知道?”少年扬起下巴,“你凑近点。”
陈皮眉头紧锁,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俯身凑近。少年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廓,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我可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话音未落,尖锐的疼痛突然从耳垂炸开。陈皮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掐住少年纤细的脖颈,却见对方舔着染血的虎牙,理直气壮道:“谁叫你刚才咬我?还回去。”
月光从裂开的船板缝隙漏进来,在少年得意的笑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陈皮气得牙痒,指腹摩挲着脖颈处跳动的脉搏,突然低头在那截白皙的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你他爹的!”陆建勋吃痛挣扎,却被他扣住手腕按在渗水的舱壁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陆建勋抬脚踹开他,冷声道:“你去上面杀人,我给你钱。”
陈皮被踹得撞在货箱上,却反常地没发火。他盯着少年看了两秒,突然扯出个狰狞的笑:“行。”
陆建勋转身,唇角勾起一抹邪邪的弧度,是只干坏事儿的小兔子。
江面船舶枪声不断。
“兔子,敢不敢比谁杀得多?”
陆建勋眯起琥珀色的眸子,突然反手一记肘击撞开扑来的打手:“六。”话音未落,军刀已割开第七个人的喉咙。
陈皮被激发了斗志,抡起铁链,链刃绞住第三个人的脖颈,骨骼断裂的脆响中,他踹飞第四个打手。
两人背靠背站在血泊里,一个刀法凌厉,一个招式狠辣。
倒下的杀手越来越多。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纵身跃入漆黑的江水中。冰冷的江水瞬间吞没身影,只留下几圈扩散的涟漪。
“扑通!扑通!”数名水湟杀手紧随其后跳入江中。
水下顿时陷入混战。
陆建勋灵活地避开刺来的尖刀,反手将匕首刺入对方胸口。
血雾在江水中弥漫开来。
陈皮抡着铁链,一个杀手刚靠近就被锁住咽喉,气泡从他张大的口中疯狂涌出,紧接着,刺刀就从他耳中捅进大脑。
火光映照在江面上,将这场水下厮杀染成血色。
陆建勋拖着湿透的衣衫爬上岸,黑发滴着水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还没站稳,又一波杀手已经围了上来。
他反手拽住陈皮的衣领,将人从水里拖出来。两个少年背靠背站着,冷眼扫视着层层包围的敌人。
更荒唐的是,岸边不知何时挤满了看热闹的渔民。
有叼着烟袋的老汉,甚至还有几个半大孩子蹲在最前排。不知谁先起的头,人群里竟然开始吆喝着下注:
“让让让让!开盘了开盘了!生还者一赔三!”
陈皮抹了把脸上的水,突然笑出声来。他偏头对陆建勋道:“听见没?有人赌我们活不过今晚。”
陆建勋昂了昂头,轻笑道:“那得让他们输得倾家荡产才行。
多年后,湘江码头这一战被后人传得神乎其神,什么“陆上官与陈皮四爷单枪匹马挑三帮”什么“少年英雄智取水湟船”。
可现实是,两个浑身血污的少年狼狈地背靠背站着,衣服上沾满了泥浆和血迹。
三方势力——水湟、黄葵、官姐的人马相互厮杀。
还包括两个少年。
陆建勋喘着粗气,突然在混战中停下动作。
他望向江面,闭起一只眼,露出小虎牙,右手比成枪的形状,对着远处的船只轻轻一点:“砰!”
所有人都愣住了,举着刀的手僵在半空。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声骤然响起。
水湟的货船在冲天的火光中四分五裂,燃烧的木板像烟花般四散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