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镯丝丝凉意,悄然渗进掌心。
那是顾沉舟赠予我的定情信物,曾几何时,他于皎洁月光下,轻柔抚过镯面,深情许下诺言,愿以此镯护我一世长安。
然而此刻,这银镯却似带了棱角,硌得我指尖隐隐作痛。
侯府侧门,朱漆历经岁月侵蚀,如剥落的鳞片般,在晨雾的笼罩下,散发着阴冷的光。
张叔掀开帘子的刹那,松脂的香气裹挟着丝丝寒意,扑面而来。
我抬手按住剧烈跳动的胸口,将银镯小心翼翼地藏进袖中,轻声说道:“张叔,这石板路上‘哒哒’的声响,你可听得真切?”张叔牵马的指节泛白,语气郑重:“姑娘,还望慎行。”
绕过西跨院,绿梅的枝桠在凛冽寒风中肆意舞动,划出一道道凌乱的影子。
我心急如焚,脚步匆匆地奔向佛堂,绣鞋上的金线在晨露的浸润下,闪烁着微弱的光。
这微光,宛如前世苏婉儿弄断车轴的不祥预兆。
我暗自咬牙,若今夜她还敢故伎重施,我定要让她自食恶果,坠入自己精心挖掘的陷阱。
佛堂之内,沉水香的气息与弥漫的霉味交织在一起,刺鼻难闻。
李嬷嬷正跪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清扫着香炉,她那佝偻的背影,宛如一片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
听到动静,她的手猛地一抖,香灰簌簌地掉落,瞬间落满了围裙。
她缓缓转身,眼角的疤痕微微抽搐了一下,那是三年前我替她医好毒疮时留下的痕迹。
“昨夜西厢房有动静。”她压低声音,神色紧张,从油纸包里小心翼翼地摸出半块狼首玉,声音颤抖地说道:“春杏的绣鞋……沾着朱砂。”她说话时,目光总是刻意避开我,手指不自觉地捏着围裙的褶皱,指节泛白。
我紧紧攥住玉片,玉片的棱角深深刺进掌心,我却浑然不觉疼痛,急切地问道:“破庙后墙的羊皮货,可是真的?”她微微点头,喉结滚动,袖口不经意间闪过暗褐色的药渍。
我心中一动,想起昨夜送蜜渍金橘时,小桃曾偷偷私吞半碗掺药的茶。
三日后,在回廊处与苏婉儿不期而遇。
她鬓边的翡翠步摇在暮色中散发着清冷的光,随着她的轻笑轻轻摇晃。
她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地说道:“姐姐妆匣的铜锁……怎会虚掩?”我目光紧紧盯着她鬓边摇晃的玉坠,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夜李嬷嬷递来密信时,袖中滑落的安神香灰。
破庙之中,寒风如刀般割着脸颊,我蜷缩在断墙后面,默默地数着更漏。
当苏婉儿那月白的身影悄然闪进庙门时,供桌上的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
陈九一声大喝,声音震得瓦当簌簌作响,熊熊火把瞬间照亮了整个破庙,映出苏婉儿惨白如纸的脸。
“油纸包里的密信……”苏婉儿尖叫着,不顾一切地扑向陈九,却被铁链牢牢锁住手腕。
翡翠步摇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清晰地看到她眼底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那笑容与前世刑场上的阴毒如出一辙。
押送的马车缓缓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声响中混杂着苏婉儿愤怒的咒骂。
顾沉舟骑着马,马靴上沾满了雪泥,他不时回头,眸中映着火把的光。
我紧紧攥着袖中的玉镯,耳边传来他温暖而坚定的声音:“别怕。”
大理寺内,惊堂木重重落下,震落了梁上的尘灰。
苏婉儿突然发疯似的指着我,声嘶力竭地尖叫:“是她指使我!昨夜子时……顾世子的暗卫都看见……”她的指甲在案几上疯狂地刮出一道道白痕,鲜血顺着指甲缝渗进木纹。
此时,顾沉舟双手抱臂,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平静而深邃地扫视着周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闹剧。
他的眼神中透着笃定与自信,仿佛早已将一切洞悉于心。
主审的王推官轻敲惊堂木,沉声问道:“苏三姑娘,你说令姐指使,可有凭证?”苏婉儿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疯狂地大笑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凭证?昨夜子时,顾世子的暗卫守在侯府侧门,他们瞧见苏明月抱着个油纸包出去,她穿月白斗篷,鬓边插着我送的翡翠步摇!”
顾沉舟微微转动了一下手腕,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袖口,姿态依旧从容不迫,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只觉心口“咚”地一坠,那步摇此刻正紧紧攥在我袖中,坠子上的细缝硌得掌心生疼。
我强装镇定,声音却还是微微颤抖:“昨夜子时我在佛堂抄经,李嬷嬷可作证。”苏婉儿嗤笑一声,满脸不屑:“李嬷嬷?那老东西早被你收买了!大人若不信,便去问顾世子的暗卫,他们穿夜行衣,守在西墙第三棵松树下!”
审案堂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子呼啸着灌进来。
顾沉舟不紧不慢地走进来,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仿佛踏在自己的节奏之上。
他身披玄色大氅,发梢沾着细碎的雪花,腰间的玉牌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柔和的暖光。
他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动作看似简单的安慰,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与力量。
然后他转身面向王推官,声音低沉而威严:“本世子来送份证词。”说着,他抬手示意随从捧着檀木匣上前。
他缓缓掀开匣盖,露出里面静静躺着的半块狼首玉,目光坚定地问道:“大理寺可验过,这玉上的血渍是苏三姑娘的?”王推官赶忙凑近查看,惊叫道:“确是新伤!”
“昨夜子时,本世子的暗卫确实守在侧门。”顾沉舟的声音如同浸了寒潭,冰冷而坚定,“但他们瞧见的,是苏三姑娘房里的丫头春杏。”他从袖中抽出一卷纸,缓缓展开,“这是暗卫的笔录,春杏穿着沾朱砂的绣鞋,怀里揣着与北疆商队联络的密信。”
“不可能!”苏婉儿尖叫着,像一头发疯的野兽般扑过来,却被衙役死死按回刑凳,声嘶力竭地喊道:“春杏是听苏明月的。”
“春杏已招了。”顾沉舟目光锐利地看着苏婉儿,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她供出所有计划都是你指使,包括在马车轮轴做手脚,包括往我暗卫的茶里下迷药,好让他们错认人影。”他又温柔地看向我,目光里满是怜惜与疼爱,“苏姑娘昨夜在佛堂抄经,李嬷嬷和佛堂的小沙弥都能作证。”
审案堂里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清晰地听见外面雪落的声音。
苏婉儿的嘴还大张着,却再也吐不出半个字,只有两行血泪从额角的伤口缓缓淌下。
“苏三姑娘通敌证据确凿。”王推官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声音有些颤抖,“即刻收监,待圣裁”
衙役上前拖人时,苏婉儿突然伸出手,死死抓住我的裙角。
她的指甲如同生锈的针,狠狠地扎进我的肉里,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姐姐以为赢了?那夜侧门……暗卫没看清的,是背后的人……”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被衙役拖出门槛时,最后几个字飘散在呼啸的风里:“……是你最信的人……”
我望着她被拽走的背影,后颈陡然泛起一层凉意。
顾沉舟的大氅突然轻轻覆在我肩上,带着他身上淡淡的松香。
他顺势握住我的手,轻轻捏了捏,仿佛要把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我:“别怕,我在。”
我紧紧攥着大氅的下摆,喉咙干涩发疼:“她最后说的话……”
“我让人查。”他伸手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动作轻柔而宠溺,“从今日起,你的侧门、佛堂、每一处你踏足的地方,都会有暗卫守着。”
我望着他眼底的坚定与温柔,忽然想起前世刑场上,他也是这样静静地站在人群里,目光穿过刀光剑影,稳稳地落在我身上。
那时我以为他是来看笑话的,如今才明白,他早就在暗处替我挡了无数致命的刀。
雪越下越大,审案堂外的灯笼被狂风刮得左右摇晃,发出“呼呼”的声响。
我裹紧大氅转身,看见廊下的李嬷嬷正踮着脚,伸长脖子往里张望,见我看过去,慌忙低下头,伸手替小沙弥拍去肩上的雪。